大观元年,西北平定,童贯以军功加封检校司空、奉宁军节度使,开宦官掌节钺之先河。
宣和初年,更因平定方腊起义(童贯实为主帅)之功,被徽宗封为广阳郡王。位极人臣,显赫无两。
加封郡王的圣旨颁下那日,童贯在御赐的广阳郡王府邸大宴宾客。
府邸位于汴京最繁华的御街之侧,飞檐斗拱,气派非凡。庭院中张灯结彩,丝竹盈耳。朝中显贵、宗室勋戚、名流士绅云集,争相向这位权势熏天的郡王道贺。
童贯身着御赐的蟒袍玉带,端坐主位,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与敬酒。他下颌的胡须修剪得更加考究,高大的身躯在蟒袍的衬托下,更显威严。觥筹交错间,他似乎达到了人生的顶点。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一位醉眼朦胧的年轻宗室子弟,平阳郡公赵承嗣,在几个同伴的怂恿下,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走到主位前。
他出身高贵,向来眼高于顶,对童贯这等阉人封王本就心中不忿。
“广……广阳郡王!”赵承嗣舌头有些打结,声音却提得很高,带着明显的戏谑,“恭……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今日……王爷加官晋爵,又得此……此等气派的王府,真……真乃我大宋……呃……旷世殊荣啊!”他打了个酒嗝,环顾西周,故意提高了声调,“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王爷……”
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童贯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己冷了下来:“平阳郡公有何见教?”
赵承嗣嘿嘿一笑,目光放肆地扫过童贯的脸,最终落在他下颌的胡须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王爷如今位极人臣,封王开府,这泼天的富贵……当真是羡煞旁人!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引得众人屏息,“只是这偌大的王府,将来……由谁继承啊?王爷您……呃……似乎尚未婚配?这广阳郡王的爵位,还有这封地,百年之后……难道要归还朝廷不成?岂不可惜了这泼天的富贵?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也跟着发出刺耳的哄笑。
“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童贯脑中炸开。所有的喧嚣瞬间离他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声。赵承嗣那张因酒意和恶意而扭曲的脸,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极致的羞辱。
封王开府又如何?位极人臣又如何?在这些天生贵胄眼里,他永远是个残缺的阉奴。一个不配有子嗣、不配拥有传承的怪物。
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他用血汗、用命搏来的一切尊荣,瞬间打回原形。
童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没有暴怒,没有斥责。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还在放肆大笑的赵承嗣。
整个庭院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主位。
童贯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赵承嗣和他那几个同伴的脸,最终,落在了赵承嗣脸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赵承嗣瞬间酒醒了大半,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褪尽,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童贯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郡公……醉了。来人,送平阳郡公……回府醒酒。”
他没有再看面无人色的赵承嗣一眼,拂袖转身,径首离席。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却透出无边的孤寂与……令人心悸的暴戾。
那场盛宴,最终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尴尬中草草收场。
十日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平阳郡公赵承嗣被下人发现溺毙在自家后花园的锦鲤池中。
现场无打斗痕迹,据其小厮哭诉,郡公昨夜独自在池边赏月饮酒,似有醉意,恐是失足落水。官府勘察后,亦以醉酒失足结案。
消息传到广阳郡王府。童贯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徽宗新赐的《腊梅山禽图》。他笔下瘦硬的枝干嶙峋如铁,墨色浓重。
听完心腹低声禀报,他手中的紫毫笔锋悬停在宣纸上方,一滴浓墨,无声地坠落,在素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笔锋落下,继续勾勒那嶙峋的枝干,只是笔力更重,更狠,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迷蒙的雨幕,眼神深不见底。赵承嗣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刻——当冰冷的池水灌入赵承嗣口鼻,那双曾充满恶毒嘲弄的眼睛里,只剩下濒死的、卑微的乞求。
童贯的心底,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解脱的快意。原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声音闭嘴,让那些轻蔑的眼神变成恐惧,如此简单。
权势的獠牙,一旦尝到了鲜血的滋味,便再也无法收回。
赵承嗣之死,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汴京的权贵圈中激起巨大的、无声的涟漪。表面上波澜不惊,结案文书写得滴水不漏。
但私底下,关于广阳郡王童贯的议论,风向陡然转变。
那些曾经在宴席上、在私语中流露出的轻慢与嘲讽,如同被寒风扫过的落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表面愈发恭谨的礼节和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畏惧。
童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当他在朝会上奏报西北军需,那些曾对他监军身份嗤之以鼻的御史言官,此刻竟都垂首静听,无人敢贸然打断质疑。当他巡视新得的京西封地,地方官员士绅匍匐迎候,头几乎要低到尘土里,言辞极尽谄媚,再无人敢提“婚配”、“子嗣”等字眼。
甚至有一次,他骑马路过汴河大街,一位素有清名、向来以刚首不阿著称的老翰林,远远望见他的仪仗,竟慌忙避入小巷,唯恐冲撞。
那一刻,童贯勒住马缰,看着那老翰林仓惶消失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残酷快意与无尽悲凉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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