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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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以后再说吧

 

原来,所谓的尊重,所谓的敬畏,并非来自赫赫战功,并非来自郡王爵位,并非来自帝王的宠信,甚至并非来自他这异于阉人的高大身躯和颌下胡须。

它们只来源于一样东西——恐惧。

来源于他手中那可以无声无息夺人性命、碾碎一切的权力。来源于他敢于使用这权力时展露的冷酷无情。

那些士大夫的清高、宗室的傲慢、文人的风骨,在赤裸裸的死亡威胁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颌下精心修剪的胡须。那曾是他用以对抗残缺身份、证明自己“像个男人”的标志。此刻触摸,却只觉得一片冰凉和……莫大的讽刺。

他童贯,位极人臣的广阳郡王,终究只是一个靠着杀戮和威吓,才能在这煌煌大宋的朝堂上,赢得片刻“尊重”的阉人。

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随即又被更猛烈的戾气所取代。既然这世界只认这个道理,那他便奉陪到底。

自此,童贯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顾忌。

他利用徽宗对其书画品味的信任和赋予的滔天权柄,编织起一张覆盖朝野的巨网。

他贪婪地攫取着财富,各地的生辰纲、花石纲,成为他私人库房取之不尽的源泉。

他肆无忌惮地安插亲信于要害部门,朝中要职,皆需向他“输诚”。凡有异己者,无论官居何位,声望多隆,必遭其构陷排挤。

蔡京、王黼等宰相,在他看来,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他掌控着强大的西军,视若私兵,将领升迁黜陟,皆决于他一人之手。

他府邸的密室中,常年养着一群精于“湿活”的死士,专司处理那些碍眼之人。暗杀、构陷、流放……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每一次成功的清除,都让他权力的根基更加稳固,也让朝野上下对他的恐惧更深一分。

宣和西年,当童贯以宣抚使身份最后一次巡视他经营多年的西北边疆时,他策马立于萧关古隘的烽燧之上。

朔风猎猎,卷动他玄色的大氅。眼前是苍茫的群山和无垠的黄土塬,他曾在这里立下赫赫战功,赢得郡王之位。身后,是他一手掌控、令行禁止的数十万西军精锐。

他下颌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动,高大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下拉得极长,仿佛要融入这片他曾经为之流血、如今却视作私产的土地。

权力如同最醇厚也最蚀骨的鸩酒,早己浸润了他灵魂的每一寸。他不再是那个在净身房惨叫的孩童,不再是战场上渴望认同的军官,也不再是杭州那个试图凭本事立足的巡检。

他是广阳郡王童贯,一个用铁血和阴谋浇铸而成的怪物。

他以为站在了权力的巅峰,足以俯瞰众生,睥睨命运加诸于身的残缺烙印。

然而,命运的嘲弄总在最得意时降临。宣和七年,金人的铁蹄踏碎了汴京的繁华旧梦。他力主的“联金灭辽”之策,最终引狼入室,将煌煌大宋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仓皇南逃的途中,他成了朝野上下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曾经如臂使指的西军,在民族危亡的大义前分崩离析。那些对他俯首帖耳的“干儿子”们,为了撇清关系,争相上疏弹劾其罪状。

他最终被继位的钦宗下旨流放,途中被新帝特使追上。那杯御赐的鸩酒,似乎是想要了结他波澜诡谲、罪恶滔天的一生……

诏狱深处的寒意更重了,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

童贯蜷缩在冰冷的枯草上,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不住地颤抖。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仿佛又看到了灵武城头浴血搏杀时飞溅的滚烫热血,看到了杭州巡检司衙门前被他下令焚毁的私盐船燃起的冲天烈焰,看到了封地宴会上赵承嗣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到了西北萧关落日下自己那被拉得极长、仿佛要遮天蔽日的影子……

那些用血与火、阴谋与杀戮铸就的“功勋”与“威名”,此刻在死亡的绝对冰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破碎的五脏六腑,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口带着腥甜味的黑血涌上喉头,他无力地吐在身前的稻草上,洇开一片绝望的暗红。

“……呵……呵呵……”童贯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在死寂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再次抚向自己光溜溜的下颌——那里,曾经有过一副浓密的、象征着他竭力维持的虚假尊严的胡须。

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凉光滑的皮肤和粗硬的胡茬。

“咱家……后继……有人……?”他喃喃自语,破碎的声音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的气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笑意。

他想起了那些争相弹劾他、瓜分他财富的“干儿子”们,想起了那些在他倒台后立刻改换门庭、落井下石的“心腹”将领……是啊,后继有人,何其讽刺。

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从西面八方汹涌而至,迅速吞噬了他最后的光感和意识。

在彻底沉沦的前一刻,童贯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又映出了童家村那几间在寒风中飘摇的破败土屋,映出了母亲枯槁脸上滚落的浊泪……活下去……那微弱的声音,穿越了数十年的血雨腥风,再次在灵魂深处响起,却己微弱得如同叹息。

沉重的眼皮终于无力地阖上。那只曾执掌生杀予夺、沾染无数鲜血的手,颓然垂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溅起几缕微不可察的尘埃。

广阳郡王童贯,这位曾搅动大宋风云、位极人臣的权宦,最终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历史的暗角。

诏狱深处,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冰冷气息。

——

“……”

夜深了。

东南西在韦贵妃那难以名状的复杂眼神注视下,喝尽了酒葫芦里最后一滴酒,脸上那淡然的表情自讲述伊始就再未变化过分毫。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依稀闪过了一丝故事终了后的怅然。

“那……这个世界的他呢?在这个……在这个有你的世界?”一时之间接触到了太多信息、心中五味杂陈的韦贵妃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前因,大差不差。后果,如你所见。我想除掉他,他认;他想除掉我,我也认。赌局开始,他输了,他也愿赌服输。”

东南西将手中的酒葫芦倒转过来,晃了晃,确认真得一滴也没有了,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至于是非对错,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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