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城墙砖石粗糙地摩擦着手掌和脸颊。他第一个甩出钩索,牢牢挂住女墙残破的边缘,手脚并用,凭借过人的膂力和敏捷,率先攀上城头。
守军猝不及防,童贯手起刀落,瞬间砍翻两人,为后续的同伴抢占了立足之地。
城头顿时陷入惨烈的白刃混战。童贯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左冲右突,刀锋所向,血肉横飞。他身中数创,血染战袍,却半步不退,状如疯魔,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
城门最终在内应配合下被打开,城外早己枕戈待旦的宋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入。灵武城,这座久攻不下的要塞,终告陷落。
此役,童贯身披数创,血染征袍,其勇猛之名传遍西军。
李宪在捷报中对其功绩大书特书。
然而,当凯旋的旌旗招展回京,神宗皇帝于紫宸殿大宴有功将士时,童贯作为李宪的亲随护卫得以立于殿角。他听着殿中回荡着对李宪和其他将领的溢美之词,感受着文臣武将们觥筹交错间洋溢的功业豪情。
偶尔有目光扫过他高大的身躯和脸上尚未痊愈的刀疤,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仿佛他只是李宪身边一件沾了血的特别器物,而非一个浴血搏杀、立下战功的“人”。
庆功宴喧嚣过后,童贯按捺住内心的激荡,特意寻到一位相熟、颇有文名的随军书记官,恭敬地递上自己反复斟酌写成的报功文书底稿,言辞恳切地希望对方能润色一二,使其“稍显文采”。
那书记官接过粗糙的纸张,目光扫过童贯那虽然工整却终究带着匠气、缺乏文人风骨的字迹,又抬眼看了看童贯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尚未脱痂的狰狞刀疤,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童内侍,”书记官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营帐外残余的喧闹,“此乃军功文书,重在实录,贵在简朴。阁下此稿……文辞尚可,然这字体,终究失之于匠气,恐难登大雅之堂,呈送御前,恐惹人哂笑。不若……由在下另起一份?”
他话语委婉,甚至带着一丝“为你好”的意味,但眼底深处那抹对阉人弄笔的不屑,却像针尖一样精准地刺中了童贯最敏感的神经。
童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冰封的河面。一股冰冷的羞耻感混合着被冒犯的怒火,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能感觉到自己下颌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那道新愈的伤疤隐隐作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份底稿,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纸张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戾气,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有劳提醒。那便……有劳先生了。”
他转身,大步离去,高大的背影在帐幕光影中显得异常僵硬而孤独。
身后,似乎传来书记官低低的、带着轻蔑的嗤笑声。那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心头的伤口。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以劈开血肉,却劈不开这无形的、根植于身份的高墙。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是血与火也洗刷不掉的烙印。
哲宗元祐初年,高太后垂帘,旧党得势,锐意西进的李宪被召回京,兵权遭削,渐渐失势。
树倒猢狲散,依附于李宪的童贯也如覆巢之卵,前途黯淡。昔日门庭若市的李府,如今门可罗雀。
童贯每日沉默地侍立在日渐消沉的李宪身旁,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养父在失意的酒盏中消磨时光,心头如同压着沉甸甸的铅块。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将随这艘沉船一同没入宦海深处时,一缕微光竟意外地透了出来。
一日,宫中老资格的入内内侍省副都知梁从政来访。
这位梁都知是看着童贯长大的宫中老人,素来以眼光老辣、善于提携后进闻名。他与李宪叙旧毕,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童贯。
此时的童贯,己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高大挺拔的身材在宦官中鹤立鸡群,沉稳的举止间带着几分历经沙场的硬朗,下颌的胡须虽不浓密,却修剪得颇为齐整,衬得他面容刚毅,全然不见寻常内侍的柔靡之气。
“贯哥儿,”梁从政捻着稀疏的胡须,目光带着审视,“听说你在西边……很是用命?”
童贯恭敬行礼:“梁都知垂询。小子随养父赴边,不过尽本分,略效犬马之劳。”
“嗯,”梁从政点点头,“本分二字,说来容易,做来难。更难得是,咱家看你……倒有几分军伍中的气象,不像那些只会在宫墙内钻营的。”
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眼下两浙路杭州那边,明金局报上来,说沿海私盐贩子与地方豪强勾结,甚是猖獗,屡禁不止,甚至胆敢袭击官船。巡检司那帮人,要么无能,要么……哼哼,怕是早被喂饱了!官家震怒,太后也忧心。咱家想着,得派个能压得住阵脚、又不沾那些地方泥潭的人去……你可愿往?”
杭州巡检使!童贯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虽只是个地方武职,品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差遣。是跳出内侍省这方深井,真正踏入仕途的第一步。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有力:“小子蒙都知厚爱,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天恩!定当整饬盐务,肃清海疆!”
江南的暖风熏人,西湖的柔波潋滟,却丝毫未能软化童贯的手段。
他甫一到任,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洗了巡检司内部,将几个与盐枭勾结的吏员下狱问罪。
他凭借高大的身躯和战场历练出的威势,亲自带队巡查海防,风里来雨里去,毫不惜身。
一次围剿大型私盐船队的行动中,童贯身先士卒,跳上贼船,以一敌三,硬生生将为首的悍匪头子生擒活捉。他深谙地方豪强盘根错节,不与他们做无谓的口舌纠缠,首接以军法行事,凡查获私盐,船只货物一律焚毁、凿沉,涉案人犯严惩不贷,绝不通融。
一时间,杭州沿海风声鹤唳,私盐贩子闻“童阎罗”之名而丧胆。盐税收入立竿见影地大幅增长,地方治安也为之一肃。
然而,政绩斐然的背后,是日益尖锐的矛盾。童贯的强硬手腕,触动了太多地方势力的利益。流言蜚语如同江南的梅雨,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一封封弹劾的密信,越过他,首飞京城,落在旧党大佬们的案头。信中无外乎“阉人干政”、“手段酷烈”、“扰乱地方”、“不体圣朝仁恕之道”等罪名。
童贯对此心知肚明,他冷眼看着那些在宴会上对他表面恭敬、背地里却咬牙切齿的士绅,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诮。他深知自己根基浅薄,更明白这些弹劾背后,那“阉人”二字才是真正致命的毒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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