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桑母怎么想的，她见儿媳被这么多人谴责，似乎找到了新的发泄途径。
她猛地甩开儿媳搀着自己的手，冲着众人大吼。
“都是没心肝的，我家死了人啊，我一个寡妇死了儿子，我儿媳死了男人，再怎么说，我儿子也是吃了这黑心郎中开的药死的，你们一个个的，只会说风凉话，欺负我们两个孤苦无依的妇人家，就不怕老天爷看不下去，丢几道雷下来劈死你们么？”
最后一声咒骂，可是犯了众怒。
原本只是单纯看戏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开始围攻桑母。
脾气好的，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唾沫。
脾气差的，撸起袖管，打算给这胡搅蛮缠的无赖妇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李老先生虽也气愤对方的不讲理，却不得不站出来阻拦。
他拦在桑母跟前，语气温和得劝道，“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老妇刚死了儿子，一时激愤，说话难免失了分寸。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大家别跟她计较了，该干嘛干嘛去。对了，想要看病的仍旧回去排队，别乱了，等老夫料理完这头事，便接着给大家看病。”
没等众人依言散去，桑母又出幺蛾子。
她一把推开李老先生，愤然道，“不用你假好心，我儿子的死，你至少担一半的责任。你明明看出来了，我对你开的方子有顾忌，为什么就是不说明白些。你要是告诉我，不足量用药的话，我儿子会死，那我肯定照做。都是因为你，什么方子不开，开这种害死人的方子……”
李老先生再好的脾气，也被她奇葩的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更可气的是，人群中竟有一两个人附和，觉得他确实不该开这么危险的方子。
陈乐旎实在看不下去了，再不站出来，她这个局外人都要生乳腺结节了。
她拨开自己前面的人，快步走到李老先生旁边，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前，首先冲着桑母开炮。
“事情己经清楚了，是你们不遵照医嘱，害死了自家人。李老先生是有责任，他唯一的责任就是不该接待你们这样脑子不清楚的病患和家属。你若是想要闹，成，现在就一起去县衙，当着知县老爷的面，咱们好好掰扯掰扯，看看是不是你死了儿子就可以颠倒黑白，将自己的责任赖到别人身上！”
接着，她一气呵成，故意加大声量，冲着李老先生说道，“李老先生，你可记住刚刚说你不该开危险方子的人哩，这种人就是我刚刚说过的，脑子不清楚的病患和家属。以后别说是他们本人患病了，就是他们的亲戚好友来了，你也最好别给他们看病了。身上的病好治，脑子的病不好治哩。万一治不好，又要赖你这赖你那的，咱是当郎中，又不是当奴才，没必要受这些鸟气！”
李老先生因她这番强势出头，心里松快了许多。
他冲着她感激一笑，说道，“谢谢你仗义执言。”
陈乐旎摆摆手，随意道，“不必言谢，路见不平，真君子自当拔刀相助。”
接着，她没有理会被骂那两拨人精彩的脸色，向李老先生询问道，“李老先生，你们仁心药堂出去的方子，有备份的吧？”
李老先生点点头。
“之前也因为方子出过些事，从我曾祖父开始，只要是从我们仁心药堂开出去的药方子，除了给病患一份，我们这边也自留一份的。”
陈乐旎双手在胸前合掌一拍，对这个答案表示很满意。
她望向桑母，再度说道，“是非曲首，不仅仅有在场诸位作见证，还有白纸黑字的物证，无论你是告到县衙，还是告到府衙，甚至闹上汴京，这事都没有李老先生的过错。你若是想要闹，李老先生家大业大，也不怕奉陪到底。”
桑母的气势己经弱了半截，听见这话，更是没了刚刚的底气。
她满眼含泪，带着哭腔挣扎说道，“难不成我就这么白死个儿子么？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呀！”
陈乐旎努力压下翻白眼的冲动。
她没好气道，“哦，你死了儿子，你惨，你弱，你就有理么？李老先生何其无辜，他己经尽了自己医家的义务，告知你服药的要求，是你不遵医嘱，难不成，李老先生还得为你的愚昧担责么？这就像你去铁匠铺子买了一把菜刀，你用它杀了人，然后你告诉我，你不想杀人的，是因为铁匠卖了菜刀给你，你才杀人的！有这样的道理么？”
桑母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丘穗也醒过神来，劝说道，“阿婆，事情己经这样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桑母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担架上了无生息的儿子上。
她终于顶不住，趴在儿子身上，掩面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诉说自己的意难平。
“我就是不甘心，我家大郎好不容易有治了，都见好了，却只是空欢喜一场，呜呜呜……我怎么，怎么那么蠢，我怎么就是不听人话，我怎么可以害，害得我儿子去死，我是他阿娘啊，我的儿呀……”
哭诉到最后，她己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只能听到娘啊儿啊之类字眼。
原本闹腾腾的现场，在她的哭声中渐渐安静下来。
不少心软的妇人跟着红了眼眶。
连刚刚跟丘穗呛声的那个中年妇人，也吸了好几次鼻子。
趁着这个时间，李老先生转身回了药堂。
没过一会儿，他手上多了一张方子和一小袋东西。
他走到桑母跟前，将那张方子展示给她看。
“老夫查过记档了，你们是一个月前过来仁心药堂看病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们若想去告官，老夫自会带着记档过去分辩。听老夫一句劝，人死不能复生，早日入土为安，活着的人也往前看吧。”
说完，他收起方子贴身藏好，又将手里那袋东西递给她。
“老夫观你两颊潮红，乃体内阳气过盛，气血上逆，火热之邪循肝经上扰头面之故，这里是我给你配的败火方子，内有龙胆草、夏枯草、栀子三样，加水熬煮，早晚各服一剂。希望你为了你儿子泉下安宁，好好保养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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