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陈乐旎不再是华服美衣,而是换上了葛布短衫,踏着泥泞的小道拐进白鹿村。
这村不愧是以种植蕲艾出名的,就连无人打理的道路两旁,野蛮生长的野草都是蕲艾。
只是,这些艾草大多数倒伏在地,似乎刚遭受过一场狂暴的践踏。
顺着践踏的痕迹望向不远处,几处新坟孤零零立着,将秋日的早晨衬托得愈发萧索。
一阵风吹过,似乎卷起了坟前的草灰,那些草灰在空中打了好几转,最终飞了一两片在她脚边。
低头望着那一两片草灰,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走到村口老槐树下,三个枯瘦汉子正用石臼捣药,见生人靠近立即噤声。
陈乐旎见状,连忙掏出田春喜早起给她做的麦饼递上去。
麦子的清香让三个汉子齐齐咽了咽口水,但他们理性得没有接手。
其中一名年老的汉子主动问道,“老弟是路过还是?”
陈乐旎试探道,“听说贵村的五叶艾能治痢疾?”
说话的老汉突然攥紧药槌,一脸惊恐道,"老弟莫害我等!杨员外早立了规矩,私售艾草要断指的。"
陈乐旎装作诧异道,“我又不要多……”
话未说完,树后突然闪出一个戴红幞头的壮汉。
他满脸不怀好意道,“这人是谁?莫非是你们哪个私自联系的药商?”
那老汉忙解释道,“差爷,不是什么药商,是我远房的亲戚,这不,中秋节刚过,他是来送节礼的,但是路上耽搁了,所以晚到了些时日。”
那壮汉有些不信,凑近陈乐旎,上下打量着,嘴里喃喃道,“是么?那节礼呢?”
陈乐旎两手空空,哪有什么节礼。
不过,这是小场面,她随口解释道,“这不是说路上耽搁了,遇上山匪了,节礼都被抢了,好不容易才活下条命来的。”
那老汉忙接着说道,“差爷,你放心吧,规矩我们懂的,前阵子你弟,额,尤老五的事,够我们懂事的。”
也不知道对方的话是哪里不中听,或者说戳到他的不自在处,那人得意的脸色僵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故意撩开衣摆,露出腰间悬着盖有县衙朱印的"药引"木牌,得意洋洋道,“晓得厉害就成,那尤老五竟敢得罪杨员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要是敢学他,那新起的几座坟就是你们的下场,哼!”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乐旎等人,转身,迈着不可一世的步伐走开了。
首到对方走远,除老汉之外的两名汉子方才敢有动作。
他们朝陈乐旎狠狠瞪了一眼,其中一名不耐烦的说道,“赶紧走吧,杨家庄的蕲艾都被杨员外包了,就算你不怕得罪人,也别连累我们啊。”
老汉也转过身来,好意提醒道,“这位老弟,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外地人吧。要是想买蕲艾,你就去城北的杨氏药行吧,虽说贵了些,但总比得罪杨员外来得强。一旦得罪了他,怕你是不能全须全尾走出这蕲春的。”
陈乐旎沉吟一会儿道,“既如此,我就不多扰了,只是这一路行来,口渴难耐,可否借一瓢水喝?”
老汉听罢,眼睛瞥了她几下,最终放下了石臼,说道,“行吧,你跟我来吧,毕竟是远道而来的亲戚,不进家门坐一坐,也实在不像话。”
说着,他便举步走在前头。
路上,简单攀谈过后,陈乐旎惊讶得发现,巧合得很,这老汉竟然是阿青之前提过的田大叔。
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她特意讲了认识阿青之事。
果然,一听是阿青相熟之人,老汉故作冷漠的态度有所缓和。
他解释道,“并非老汉不识礼数,而是形势比人强,老弟张口就说要买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杨员外那边故意派人来试探的。”
陈乐旎故作不知得问道,“总听老兄说什么杨员外,这是怎么回事呀?”
田大叔叹了口气,说道,“唉,一言难尽,总之,你喝完水就走吧,这里的事情,同你没什么干系,少知道一些对你只有好处。”
陈乐旎听罢,也没有追问。
她一个陌生人,虽有阿青作为桥梁,也不能让旁人完全放下戒心的。
两人很快来到了田大叔的家中。
远远望着,房屋只是寻常村落里能看到的茅草屋。
走进后,明明房屋完好,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却让人感觉到一股破败的气息。
今日多云,阳光不烈,院子里放着几个木架子,上面的竹编大簸箕中,零零散散放着各式草药阴干。
特设的灶台边,堆着未筛净的蕲艾,霉斑与新鲜药草混杂,形成黄绿相间的腐败色块。
院中一脸麻木的少年正在机械式得捣药,发现有生人进来后,连忙抬起药筛遮挡面部。
这一动作,反倒吸引了陈乐旎的目光。
透过筛孔,她没有遗漏对方颧骨处未愈的伤痕。
突然,他身旁小灶上的药罐沸腾起来,蒸汽不断顶起陶盖,发出“咔哒”的响声,逼得少年不得不放下药筛,掀开药盖子查看药汁情况。
与此同时,屋内几声轻咳后,沉重的脚步声往院中靠近。
只听得有人低沉着声音问道,“是不是药熬好了?可别像上次一样熬过头了,郎中说那样药效会差很多的……”
对方目光触及院中的陈乐旎,话题立刻变了。
“阿爹,这是……”
陈乐旎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似乎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田大叔也注意到了,连忙解释道,“大郎,这个是阿青的远房亲戚,额,就是听阿青提起咱白鹿村的风光好,顺道过来看看。”
话毕,田大郎的神色方才松快了些。
紧接着,似乎为自己一开始的反应有些羞恼,听到阿爹的话后,故意嘲讽道,“哪有什么白鹿村了,现在只剩下杨家庄了。阿青还真是小孩子,咱村里哪儿风光好,我怎么不知道!哦,不对,祠堂那处的风光挺好的,房檐下挂着的盐水麻绳,上头粘着的血迹,远看着就像小红花,可不是好风光么……”
田大叔忙上前捂住儿子的嘴,没好气道,“今日尤大那厮正各处混呢,可别乱说话,被他听到了,不知道又得闹出什么文章来。再像上回一般出事,咱们一家子都别想活了。”
田大郎扒拉下他爹的手,冷笑道,“阿爹,咱们眼下这样子,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地没了,债还欠着,一辈子都得给那人当牛做马,生活一点盼头都没有了!与其这样子,我还不如痛痛快快得骂一场,再寻个了断,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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