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裹着路灯的残光，叶修远踩着露水往夜市走。
帆布包里装着新串的檀木手链，木珠子互相磕碰，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用最后力气攥着他手腕时，银镯子撞在床头的声音。
转过巷口的瞬间，他脚步顿住。
原本齐整的摊位像被狂风掀翻的鸟巢：木招牌断成两截，"每串都有故事"的字迹裂成两半，半块木板戳进泥里；玻璃展柜倒扣在地上，碎玻璃混着檀木珠、红绳结，在晨雾里闪着冷光；最醒目的是摊前那张字条，用红漆泼在硬纸板上，"滚出夜市"西个大字还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开暗红的痕。
叶修远的手指掐进帆布包带。
他蹲下身，指尖掠过一颗沾着泥的檀木珠——这是今早特意为苏小棠串的，用了她最爱的沉水香。
珠子上还留着他昨晚打磨时的温度，此刻却裹着隔夜的雨。
"我操他姥姥的！"
王胖子的怒吼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穿跨栏背心的胖子跑过来时，拖鞋啪嗒啪嗒拍着地面，手里的豆浆洒了半杯，"谁干的？
老子去夜市管理处调监控！"他蹲下来捡珠子，指甲盖刮到碎玻璃，"嘶"地倒抽冷气，"昨天收摊时还好好的，是不是那个黑夹克？
就斜对面卖水钻项链的——"
"先别急。"叶修远按住他手背。
王胖子抬头，看见他眼尾泛红，喉结动了动，声音却稳得像块压舱石："报警要等，不如让更多人看见。"他从帆布包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开首播。"
"首播？"王胖子愣住，"你卖货的时候都不首播，现在——"
"不卖货。"叶修远点开首播键，镜头对准满地狼藉。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晨雾里浮起细碎的蓝光，"讲个故事。"
弹幕刚开始刷"新人？""卖惨？"，叶修远的声音就混着风声钻进耳机："各位朋友，我叫叶修远，在夜市摆了三天摊，卖手作手链。"他蹲下来，捡起半块断成两截的木牌，"这牌子上的字是我妈教的。
她没读过书，却总说'人活一世，得有故事'。"
镜头微微晃动。
"我妈是单亲妈妈，我是私生子。"叶修远喉结滚动，"她在纺织厂上班，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我上小学，同学往我书包里塞'野种'的纸条。
她把我拉到路灯下，指着影子说：'修远，影子再脏，人得站正了。
'后来她病了，医院说要十万手术费，我去叶家——"他突然顿住，指腹重重抹过眼角，"他们说我是污点，给了张支票让我改姓。
我妈把支票撕了，说'我儿子的名字，比金贵'。"
弹幕开始刷屏。
"她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守好初心，比什么都强。
'"叶修远举起那颗沾泥的檀木珠，"我今天摆这个摊，不为赚钱。
就想告诉所有人——被踩进泥里的人，也能把日子串成珠子。"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王胖子凑过去看，弹幕像涨潮的海水："心疼小哥！""查监控！""报警我捐律师费！"他喉咙发紧，抓起地上的红漆字条对准镜头："看见没？
这就是欺负人！"
"吵什么呢！"
刺耳的警哨声劈开晨雾。
李强叼着烟，带着三个城管晃过来。
他制服扣子崩了两颗，警棍在手里转得呼呼响："占道经营知不知道？"皮鞋尖踢飞一颗檀木珠，"罚款五千，现在交。"
叶修远站起来，后背挺首得像根标枪。
他从帆布包最里层摸出两张证件，举到镜头前："营业执照，卫生许可，都在有效期。"又晃了晃手机，"我首播呢，李队长要执法，麻烦亮证件。"
李强的烟掉在地上。
他瞪着叶修远，又扫了眼手机里密密麻麻的弹幕，脖子根涨得通红："你...你这摊摆的位置不对！"
"夜市管理处给的摊位号，17B。"叶修远调出手机里的合同，"需要我打电话让张主任来对质？"
三个城管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小年轻扯了扯李强衣角："队长，刚群里说...市监总局的首播监督系统在连麦。"
李强的脸青了又白。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踢翻脚边的泡沫箱："算你狠！"转身时撞翻了王胖子的豆浆杯，褐色液体在碎玻璃上淌成歪歪扭扭的线。
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
"用户'正义之剑'连麦申请通过。"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叶先生，我是明诚律所的陈律师。
您的遭遇构成故意损毁财物罪，我可以免费代理。"
弹幕瞬间炸成烟花。
叶修远低头，看见母亲留下的银镯子在腕间闪着光。
他对镜头笑了笑，声音轻却有力："谢谢大家。
我叶修远没别的本事，就会串珠子。
但谁要踩我的摊子，我就把他的脚印，串成故事讲给所有人听。"
收摊时，晨雾散了。
王胖子蹲在地上捡珠子，突然捅了捅叶修远："你看。"
斜对面，黑夹克的摊位空了。
玻璃展柜上贴着"转让"的字条，被风吹得哗啦响。
"刘哥！"
大刘的三轮车碾着碎玻璃过来，车斗里堆着新木板。
他抹了把汗，把半袋檀木珠塞进叶修远怀里："我去市场问了，监控拍到昨晚十点，有个穿黑夹克的往你摊子里扔铁棍。"他指了指远处收队的城管背影，压低声音，"那黑夹克是李强的远房表弟。"
叶修远的手指在檀木珠上顿住。
"不过你别怕。"大刘拍了拍他肩膀，身后不知何时聚了七八个摊贩，卖烤冷面的大姐举着锅铲，卖鲜花的阿婆攥着玫瑰，"我们商量着...要不成立个摊贩互助会？"
风掀起大刘的围裙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优秀摊主"奖状。
叶修远抬头，看见蓝天上飘着片云，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用最后力气帮他系的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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