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树巷的夜市在暮色里醒过来。
叶修远蹲在摊位前,指尖反复着最后一串手工手链。
檀木珠子被他盘得发亮,串珠线上系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风过时轻响,像极了孤儿院后墙那棵老槐树上的蝉鸣。
"小远,城管刚转过去!"王胖子从隔壁炒粉摊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油渍,"赶紧把价目牌支起来,我瞅着那边有俩小姑娘往这边晃呢。"
叶修远应了声,起身时膝盖磕在折叠凳上。
他没吭声,弯腰把写着"每串都有故事"的木牌摆正——那是他用旧木板打磨的,边角还留着砂纸的毛茬。
秦老爷子昨天在他出租屋坐了整宿,老花镜滑到鼻尖,用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了二十七个设计图:"年轻人喜欢的不是珠子,是能装心事的盒子。"
此刻摊位上方的串灯亮起来,暖黄光晕里,十二串手链各有不同:有串用碎瓷片拼出小房子的,是他根据苏小棠提过的"小时候总趴在玻璃窗外看别人家里亮灯"设计的;有串缠了九圈红绳的,灵感来自沈清歌修复古画时说的"九是极数,能系住缘分";最中间那串用褪色军扣做坠子的,秦老爷子看了首拍腿:"好!
这是我当年走南闯北用的老物件,你写'送过三个战友,守过两段国境线',准有人买。"
"哇,这个小房子好特别!"扎双马尾的姑娘蹲下来,指尖差点碰到碎瓷片,"姐姐,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叶修远喉结动了动。
他昨晚在夜市蹲了三小时,看那些卖发夹的、卖手机壳的,顾客问价时老板们要么报个虚高的数,要么扯"纯手工"的噱头。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记着秦老爷子的话:"真话比假话贵。"
"是我自己做的。"他声音有点哑,指腹轻轻按住瓷片,"这串的故事是,有个小女孩总在冬天的傍晚,蹲在别人家窗外看厨房的暖光。
后来她成了幼儿园老师,孩子们画'我的家'时,她总在旁边帮着粘碎纸片。"
双马尾姑娘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串灯照到的铜铃:"我...我就是幼儿园老师!"她翻出手机相册,"你看,这是我带小朋友做的手工墙,和这个小房子好像!"
旁边穿背带裤的女孩凑过来:"那这串红绳呢?"
"红绳缠了九圈。"叶修远想起沈清歌修复《百子千孙图》时的模样,她低头用细毛刷扫金粉,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有位姐姐说,九是长长久久的数。
她爷爷抗战时救过个小战士,后来两家结了亲,红绳就这么传下来了。"
背带裤女孩摸着红绳笑:"我要送我奶奶,她总说和爷爷的婚书里夹着红绳。"她翻钱包的手顿了顿,"多少钱?"
"五十八。"叶修远报出秦老爷子定的价,"买一串送一句人生寄语,我写在小卡片上。"
双马尾姑娘眼睛更亮了:"那我要!"她指着小房子手链,"寄语写'每个等光的人,都会成为光'好不好?"
叶修远抬头,看见她发梢沾着星星点点的亮片——和苏小棠那天在橱窗里的模样重叠了。
他应了声,摸出钢笔在牛皮纸卡上写字,墨水在纸纹里晕开:"愿你永远是孩子们眼里的光。"
第一单成交时,王胖子端着炒粉凑过来,油渍蹭在摊位布上:"可以啊你,我卖三碗粉的时间,你卖了两串!"他咬了口煎蛋,突然压低声音,"看见穿黑夹克那个没?"他用筷子尖戳了戳斜对面的摊位,"李光头的表弟,上周刚把卖鲜花的老张挤走,说人家占了'风水位'。"
叶修远顺着看过去。
黑夹克正蹲在地上擦玻璃展柜,柜里摆着水钻项链,在串灯下闪得刺眼。
他收回视线,继续给背带裤女孩包手链——用的是旧报纸折的纸盒,秦老爷子说:"有温度的包装,比塑料纸金贵。"
人越围越多。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蹲下来看了十分钟军扣手链,最后红着眼眶买走:"我爷爷刚走,他军装扣丢了一颗...这串像他当年给我讲的故事。"有对小情侣挑了两串缠在一起的草莓晶,女孩说:"我们要交换寄语,他写'牵紧手',我写'不松开'。"
大刘推着三轮车过来时,叶修远正低头系最后一个蝴蝶结。
卖烤肠的三轮车停在摊位旁,烤肠的焦香混着手链的檀木香,大刘扯下套袖擦汗:"小伙子,有想法。"他从保温箱里摸出根烤肠递过来,"我在夜市混了八年,头回见有人把珠子当故事卖。"
叶修远接过烤肠,道了谢。
大刘蹲下来翻他的价目牌,指腹蹭过"每串都有故事"那行字:"但你得小心。"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上回有个卖手作陶杯的姑娘,也是玩情怀,结果第二天摊位被泼了油漆。"
叶修远的手指在串珠线上顿了顿。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盖都陷进他手背:"修远,人心比工地的钢筋还硬。"他扯了扯嘴角,把烤肠咬下一半:"谢了,刘哥。"
大刘拍拍他肩膀站起来,三轮车轱辘碾过地上的碎纸:"我走了,收摊时喊我,帮你搬东西。"他骑出两步又回头,"对了,你那寄语写得好,比那些'一生一世'实在。"
夜市的灯次第熄灭时,叶修远数了数收款码。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到账提示跳了十七条。
王胖子搬着空纸箱过来,箱子里装着他从废品站收的旧木板:"我就说你行吧?"他踢了踢脚边的泡沫箱,"明天我去旧货市场淘点铜片,你不是说想做带刻字的?"
叶修远把最后几串手链收进铁盒。
铁盒是秦老爷子给的,盒底刻着"守心"两个字。
他抬头时,王胖子的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你这生意要火,我得提前当上合伙人!"
"行啊。"叶修远把铁盒塞进帆布包,突然笑了,"分你两成。"
王胖子愣了愣,抄起纸箱作势要砸他:"我要三成!"
两人的笑声混着晚风飘出去,惊飞了墙角的麻雀。
叶修远弯腰收拾折叠凳时,瞥见斜对面的黑夹克摊位还亮着灯。
黑夹克站在展柜后,手里攥着串水钻项链,在夜色里闪着冷光。
收摊时起了雾。
叶修远把帆布包挎在肩上,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摊位。
木牌在雾里若隐若现,"每串都有故事"那行字被夜露打湿,像滴没落下的泪。
他低头调整背包带,没注意到黑夹克从摊位后摸出根铁棍。
铁棍在雾里泛着冷光,轻轻磕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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