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裹着晨间的凉意在鼻腔里打了个转，叶修远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首先撞进视线的是一截泛着青的手腕。
那只手正捏着把削皮刀，刀刃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苹果皮打着卷儿垂下来，落在淡蓝色针织衫的膝头。
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发梢沾着点细碎的晨光，耳后有颗淡褐色的小痣，是他闭着眼都能描摹出的轮廓。
"小棠？"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锈铁。
苏小棠的手猛地一抖，削皮刀"当啷"掉在床头柜上，苹果骨碌碌滚到他枕头边，露出被削得坑坑洼洼的果肉，还有道细细的血痕——是刚才划到了指尖。
"你、你醒了？"她慌忙去捂手指，可指缝间还是渗出红来，"我、我听说你昨天被车撞了......"尾音打着颤，像是怕惊飞什么似的放轻了，"护士说你只是皮外伤，可我还是......"
叶修远盯着她泛红的眼尾。
她眼角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泪渍，睫毛上沾着晶亮的水痕，像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雨天，蹲在屋檐下等他送伞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总说自己不怕雨，可每次他摸黑翻出院墙去买姜茶，都能看见她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在发抖。
"我买了苹果。"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去捡刀，指尖的血珠滴在苹果上，"你小时候不爱吃甜的，就爱啃脆苹果......"话音未落又顿住，低头盯着自己沾血的指尖，"啊，我去叫护士拿创可贴......"
"不用。"叶修远伸手抓住她手腕。
他掌心还带着刚醒的温度，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
苏小棠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他稍一用力就能圈住，可此刻那截皮肤正随着她急促的心跳轻轻发颤。
"我有。"他松开手，从床头抽屉摸出包医用棉签，是昨晚王胖子硬塞的。
他扯了根棉签按在她伤口上，动作生硬得像在修理机械零件，"别乱动。"
苏小棠盯着他低垂的眼睫。
他眉骨上还贴着纱布，发梢乱蓬蓬的，倒比记忆里那个总是把衣领扣得严严实实的叶修远多了分人气。
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菜市场遇见他时，他蹲在地上帮卖菜的老奶奶捡土豆，发梢沾着泥，抬头冲她笑——和现在这样，像被剥去了层冰壳。
"修远。"她轻声唤他，"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他按棉签的手顿了顿。
"我被领养那天。"她喉结动了动，"我躲在墙根哭，塞给你半块糖。
糖纸都被眼泪泡皱了，你还收在铁盒里......"
叶修远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只铁盒他至今还收在出租屋的抽屉里，糖纸边缘泛着黄，糖块早化了，只留着股陈旧的甜。
他想起那天苏小棠被新父母抱上车时，隔着车窗对他比口型——"等我回来"。
后来她真的回来了，每个月都往孤儿院寄新课本，在他生日时塞匿名红包，可他总是躲着，像只被踩过尾巴的猫。
"都这么久了。"他松开棉签，往后靠在床头，声音又冷了几分，"小棠老师现在是幼儿园老师，该往前看了。"
苏小棠的手指蜷进掌心。
她看见他又戴上了那层冰壳，眼尾的红褪成了冷白，像块被雪埋住的玉。"我不是来叙旧的。"她吸了吸鼻子，把苹果塞进他手里，"医生说你需要补充维生素。"
苹果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叶修远捏得指节发白。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晚被叶家那伙人围在巷子里时，他们骂他"私生子没资格攀苏家小姐"；想起退婚宴上，未婚妻把戒指砸在他脸上，说"你这种连户口都上不清的人，也配娶我？"
"我们只是朋友。"苏小棠突然说。
她垂着眼，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运动鞋——那是去年孤儿院义卖时买的，"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难，不想给你添负担......"
"小棠。"叶修远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修远，别拖累别人"；想起上周在工地搬砖时，路过橱窗看见苏小棠带着小朋友做手工，她蹲在地上和孩子平视，发梢沾着彩纸碎屑，笑起来像朵太阳花。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是秦老爷子的号码。
叶修远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突然松了手。
苹果"咚"地掉在被子上，滚进他臂弯里。
"我得走了。"他掀开被子，动作太急带得输液管晃了晃，"有个......生意要谈。"
苏小棠慌忙去扶他的胳膊："你伤还没好！"
"皮外伤。"他任她扶着，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住。
晨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个重叠的影子，像小时候在孤儿院晒被子时，他和她并排坐的模样。
"我不是不想接受温暖。"他侧过脸，喉结在晨光里滚动，"只是怕它太短暂。"
苏小棠望着他的背影。
他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T恤——那是她去年塞给孤儿院的旧衣，他居然还穿着。
她摸出兜里的创可贴，轻轻贴在刚才受伤的指尖上，甜味从伤口处漫开，像极了小时候那半块泡皱的糖。
"可我想给你的是永远。"她对着空了的病房轻声说。
风掀起窗帘，吹得床头柜上的纸条哗哗作响，背面那行小字在晨光里忽隐忽现：守好光的人，该看看光能照多远。
叶修远走出医院大门时，晨雾刚散。
他摸出秦老爷子给的纸条，地址是城郊桂树巷17号。
路过夜市时，招租广告牌在风里晃，红底白字写着"黄金摊位，先到先得"。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摸出手机给王胖子发消息："帮我打听夜市摊位的事。"
手机屏幕亮起，跳出苏小棠的消息："记得吃饭。"后面跟着个笨手笨脚画的苹果表情。
他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首到屏幕自动熄灭，才把手机揣回兜里。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极了秦老爷子蓝布衫上的味道。
叶修远抬头望了望天空，晨光正穿透云层，在他肩头镀了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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