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叶修远蹲在摊前拾捡散落的檀木珠，指腹着珠子上的细痕——这是方才李强踢翻泡沫箱时撞裂的。
王胖子蹲在他旁边，捡着捡着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远子，瞧。"
斜对面黑夹克的摊位空了，玻璃展柜上"转让"的字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胶痕。
叶修远刚要说话，三轮车碾过碎玻璃的声响由远及近，大刘的黑夹克沾着木屑，车斗里堆着半人高的新木板。
"刘哥！"王胖子先喊了一嗓子。
大刘把车停稳，从怀里掏出半袋檀木珠塞进叶修远手里，指腹蹭过他腕间母亲留下的银镯："刚跑建材市场问了，监控拍到昨晚十点，穿黑夹克那小子往你摊子扔铁棍。"他喉结动了动，余光扫过远处正收队的城管背影，"那小子是李强的远房表弟。"
叶修远的手指在檀木珠上顿住。
珠子还带着大刘体温的余温，他想起昨夜摆摊时，黑夹克总在附近转悠，说什么"这位置风水不好"，原是早有预谋。
"不过你别怕。"大刘拍他肩膀的力道重了些，身后不知何时聚了七八个摊贩——卖烤冷面的张姐举着锅铲，铁铲尖还挂着没擦净的酱汁；卖鲜花的周阿婆攥着支红玫瑰，花瓣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卖炒粉的老陈搓着沾了酱油的手，裤脚还粘着星点辣椒碎。
"我们商量着，"大刘扯了扯洗得发白的围裙，露出里面"优秀摊主"的奖状角，"要不成立个摊贩互助会？"他声音越说越响，"以后谁被欺负，大伙儿一块儿上；谁缺进货钱，凑凑帮衬；谁家里有事儿，轮流看摊——"
"好！"张姐的锅铲往空中一扬，"昨儿我看小远首播，那些网友刷的'摊贩之光'可把我看哭了！"周阿婆把玫瑰往叶修远手里塞："我孙女说现在年轻人就爱这种有骨气的，咱抱团儿，准能把夜市盘活！"
叶修远望着围过来的人。
张姐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昨夜的炭灰，老陈的帆布鞋前掌磨出个洞，周阿婆的手背爬满老人斑——这些他摆摊三个月来眼熟的面孔，此刻眼睛里都亮着光。
"我...不行。"他喉头发紧，本能地后退半步，"我就是个串珠子的，带不好头。"
王胖子"腾"地站起来，豆浆渍还沾在他裤腿上："远子你装什么？
昨儿李强踹摊子那会儿，你举着手机首播的样儿，比我爸当年在工地当工头还威风！"他抓过叶修远腕上的银镯晃了晃，"阿姨走前让你守初心，咱这初心，不就是护着一块儿摆摊的兄弟姐妹们？"
银镯撞在檀木珠上，叮的一声。
叶修远想起母亲临终前，用冰凉的手给他系蝴蝶结的模样——那时他才七岁，孤儿院的小朋友笑他没有父母，母亲捧着他的脸说："小远要做自己的太阳，照到别人身上，光才不会灭。"
他望着大刘围裙上的奖状，望着张姐期待的眼神，突然伸手按住大刘的肩膀："我可以不是大哥，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人群里爆发出掌声。
周阿婆抹着眼睛把玫瑰别在他衣襟上，老陈拍着胸脯说今晚请吃炒粉加双蛋，张姐的锅铲敲得叮当响："就叫'夜市互助联盟'！
小远当临时负责人！"
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人堆外传来。
扎着高马尾的小美挤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大学生，手里举着手机："叶哥！
我们社团把你的饰品图发群里，现在整个艺术系都在蹲你的珠子！"她晃了晃手机屏幕，微信对话框里"求定制""求链接"的消息刷得飞快，"还有外校的同学托我带话，说要当校园代理！"
叶修远接过小美递来的订单本，第一页就记了三十七个名字。
周阿婆凑过来看，指着"碎钻蝴蝶发夹"的备注笑："现在小年轻就爱这种花哨的，我那儿有批珍珠剩料，回头拿给你！"张姐把锅铲往腰间一插："我家那口子跑义乌，明儿让他捎批水晶线回来！"
老陈突然扯了扯叶修远衣角，朝路口努努嘴。
李强换了身藏蓝制服走过来，手里晃着卫生检查本，身后跟着两个小城管。"哟，挺热闹啊。"他目光扫过叶修远衣襟上的玫瑰，又落在摊前的檀木珠上，"正好，今儿突击查卫生——"
"李队长。"叶修远打断他，转身从摊位底下抽出块木牌。
红底金字的"文明经营示范点"在晨光里发亮，"夜市管理处刚发的，说我们符合'规范经营、市民好评'标准。"他指了指周围摊位，张姐的烤冷面车擦得锃亮，老陈的炒粉锅挂着"每日清洗"记录牌，周阿婆的鲜花桶里漂着片柠檬——这是他凌晨三点挨个提醒大伙儿准备的。
几个路过的晨练老人凑过来看，退休教师赵伯扶了扶眼镜："小远这摊子我常来，珠子擦得比我家茶盏还亮！"送孩子上学的林女士举着手机拍照："刚才刷到首播，这联盟好样的！"
李强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翻了翻检查本，又踹了踹叶修远的泡沫箱——这次轻得像挠痒痒。"行，算你会来事儿。"他甩下这句话，带着城管队匆匆离去，皮鞋跟敲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急促。
当天下午，叶修远的手机在珠盒里震动起来。
夜市管理办张主任的号码跳出来："小叶啊，市监总局收到二十多封表扬信，明早九点开座谈会，你带几个摊主来提提意见？"
会议室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桌布上。
叶修远坐在最前排，手心沁着汗。
对面坐着管理办领导、社区主任，还有几个戴记者证的人。
轮到他发言时，他摸了摸腕间的银镯，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有力："我们不是乞讨生活，而是创造价值。
串珠子的能让姑娘们戴出欢喜，烤冷面的能让晚归的人暖胃——这夜市的烟火气，就是城市的心跳。"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张主任笑着递过笔记本："你刚才说的'统一标识、定期培训'，我们记下来了。"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叶先生，听说您刚成立了夜市互助联盟，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叶修远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影里有个穿快递服的小伙子正往这边张望。
他想起小美说社团快递站总堆成山，想起王胖子抱怨取件要绕半条街——手机突然震动，他低头扫了眼未接来电："XX大学快递服务中心"。
"计划？"他对着镜头笑了笑，"先让更多人，看见我们的光。"
快递员在窗外搓了搓手，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灰T恤，腕间银镯闪着光。
他挠了挠头，转身走向传达室："师傅，帮我问问，那个串珠子的叶先生在吗？
我们站长想跟他谈谈...快递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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