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叶修远的出租屋还亮着灯。
他蜷在吱呀作响的木椅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眼尾发青。
白天摊位前围满人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可那些举着手机拍照的年轻人走后，他数了数收款码，营业额比平时多了三倍，却还是没到预期的五成。
指尖无意识着红绳，那是苏小棠上周硬给他编的，说"手艺人要沾点人间烟火气"，现在红绳被磨得发毛，倒真沾了不少银粉。
手机突然震动，秦老爷子的视频邀请跳出来。
老人穿着藏青唐装，背后是书架上整排的《资本论》，镜片后的眼睛却像淬了温水："小远，我猜你要找我。"
叶修远喉结动了动。
白天给秦老发的消息没等来回复，他以为要熬到天亮，没想到老人竟主动打来了。"爷爷，今天生意是好了，可总觉得差口气。"他把手机转向桌面，摆着的银饰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您说市场教育要心服，可这些顾客买的是我的耐心，不是我的手艺。"
秦老没接话，指节敲了敲桌面。
镜头里突然出现半块月饼，酥皮碎沾在青瓷盘上："今晚中秋，我让小沈煮了桂花酒酿。"他舀起一勺吹了吹，"六二年我在上海卖肥皂，有人说我这'檀香皂'卖得比外国货贵，我就蹲在百货公司门口，给每个主妇搓手——你猜后来怎么着？"
叶修远没说话，他知道秦老的故事里藏着答案。
"后来有个抱着娃的女人说，'秦老板，你这肥皂搓完手，我家丫头说像闻着桂花香'。"老人笑出了细纹，"奢侈品是身份象征，可普通人啊，更需要情感寄托。"他推了推眼镜，"你刻的是银，可顾客要的是心里那点热乎气。"
叶修远的手指突然收紧。
红绳在掌心勒出印子，他想起下午那个叫小雪的姑娘，她擦着眼泪说"这链子像我奶奶给我编的中国结"；想起蹲在展示板前的老头，指着老匠人的照片说"这手法跟我师父当年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手艺不够好，是他没把这些"热乎气"串成线。
"想通了？"秦老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明早让小晚和小棠来我这儿，我让厨房蒸蟹粉小笼包。"视频挂断前，老人又补了一句，"年轻人的热闹，得让年轻人自己凑。"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林晚照就踹开了叶修远的门。
她穿着荧光粉运动裤，马尾辫上还沾着晨跑的露水："秦爷爷说有大事？"话音未落，苏小棠端着保温桶挤进来，发梢飘着牛奶香："我煮了南瓜粥，昨晚没睡好的人要多喝。"
王胖子扛着个帆布袋撞进来，袋子里丁零当啷响："我把摆摊的秤都带来了，咱今天要是聊饿了，我现场烤肠！"
叶修远把三人按在餐桌前。
秦老的西合院飘来小笼包的香气，他铺开画满草图的纸："爷爷说，要给银饰找个'情感锚点'。"他指了指苏小棠腕上的红绳，"小棠编的红绳能保平安，那咱们的银饰...能不能装下一段故事？"
林晚照突然拍桌。
她的运动手表撞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情侣限定！"她掰着手指，"一人一个编号，全世界只有这一对。
你看现在年轻人，连奶茶都要第二杯半价，更别说能刻名字的首饰了！"
苏小棠眼睛亮起来。
她从保温桶里舀粥的手顿住，勺柄上沾的粥滴在草图上，晕开个小圈："对呀！
我带的幼儿园小朋友，连橡皮擦都要分'你一半我一半'。
要是每对饰品配张'爱情契约书'，写他们相遇的故事...肯定比普通首饰有意义！"
王胖子凑过来，帆布袋里掉出个银镯子——是他昨晚偷偷拿的样品。
他用袖子擦了擦镯子内侧："刻编号行，但得手工刻。
机器刻的太死，手工的歪歪扭扭才像心跳。"他挤眉弄眼，"到时候我烤肠摊就卖'恋爱能量肠'，买饰品送烤肠，绝对能拉人流！"
西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银饰上跳着金斑。
叶修远摸出刻刀，在草图角落画了对交缠的蝴蝶："就叫'双生系列'。
每对刻相同的编号，从001到999，卖完就没。"他抬头时，看见苏小棠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小影子，林晚照正用手机搜"爱情契约书模板"，王胖子己经开始给烤肠机擦油——突然就觉得，昨晚的失眠值了。
三天后，"双生系列"上线首播。
叶修远站在临时搭的布景前，背后是老匠人雕刻的视频循环播放。
林晚照举着手机当机位，苏小棠抱着样品盒，王胖子守着后台订单——他非说"程序员手速没我烤肠快"。
"家人们看过来！"林晚照对着镜头眨眼，马尾辫随着动作晃荡，"这不是普通的银饰，是专属于你们的'第二颗心跳'！"她拿起001号对戒，银戒内侧的"001"是叶修远凌晨三点手工刻的，笔画里还带着刻刀的温度，"每对饰品都有唯一编号，配套的'爱情契约书'能写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他第一次牵你手时抖的那下...这些，机器做不出来！"
弹幕开始刷屏。
"姐姐这对我能买吗？"
"001必须是我和我对象的！"
"求链接求链接！"
叶修远接过林晚照手里的戒指。
他的指腹蹭过刻痕，想起昨晚苏小棠趴在桌上写契约书模板，笔尖戳出个小窟窿："要写'甲方自愿每天给乙方带早餐'，'乙方自愿在甲方刻手时揉肩'。"现在这张带着小窟窿的纸就压在样品盒底下，他对着镜头笑："我们不卖流水线上的首饰，卖的是...你们自己的故事。"
屏幕突然黑了两秒。再亮起来时，后台的提示音炸成一片。
王胖子的胖手在键盘上翻飞，额头的汗滴在电脑上："我靠！
前十分钟卖了八十对！"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001被杭州的小情侣买走了，说是高中同桌，刻了'3排5座'！
002是异地恋，要刻'1314公里'！"
苏小棠的手指绞着围裙。
她凑近镜头，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还有二十对，家人们抓紧哦~"话音刚落，提示音又响了——最后二十对被秒空。
首播间外突然传来喧哗。
叶修远扒着窗户看，巷口停了辆外地牌照的车，小情侣举着手机喊："我们从南京赶过来的！
能不能加单？"后面跟着个穿汉服的姑娘，抱着个保温桶："我给手艺人带了糖芋苗，求加一对！"
王胖子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接起来，突然捂住话筒笑："是珠宝店的老板，说要代销！"他冲叶修远挑眉，"不过我跟他说，'我们叶老板只卖故事，不卖流水'。"
老张的摊位在巷子另一头，门可罗雀。
他蹲在马扎上，面前摆着跟"双生系列"长得一模一样的银饰，刻着歪歪扭扭的"情侣编号"。
可顾客扫了两眼就走，有人举着手机嘟囔："这刻痕是机器打的，没温度。"
中午时分，市场管理处的老刘晃过来，手里捏着张纸："老张，有人举报你抄袭。"他指了指摊位上的银饰，"人家叶小子申请了设计专利，连'双生系列'的名字都注册了。"
老张的脸涨得通红。
他想起昨晚偷偷去义乌进货，批发商拍着胸脯说"这货跟叶小子的一摸一样"，现在那些银饰在太阳下泛着冷光，像扎在他心口的针。
傍晚收摊时，叶修远蹲在摊位前擦刻刀。
巷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把排队的人影子拉得老长。
苏小棠给他递了杯酸梅汤，指尖碰到他沾着银粉的手，又赶紧缩回去："他们说...要等明天加单。"
林晚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运动袜沾了点泥土："我刚刷到小雪的朋友圈，她晒了和男朋友的052号手链，配文'原来三百六买的不只是链子，是他蹲在我宿舍楼下三小时刻编号的傻样'。"她踢了踢脚边的样品盒，"现在全市场的人都在说，'叶小子的银饰有魂儿'。"
王胖子扛着烤肠机过来，烤肠的香气混着酸梅汤的甜："我烤肠都卖空了！"他戳了戳叶修远的后背，"刚才有个老头说，'这小子跟六十年前那个蹲在百货公司搓肥皂的秦老，像得很'。"
叶修远望着人潮，嘴角慢慢扬起来。
风掀起他的衣角，内侧的孤儿院胸牌闪了闪——"育英"两个字被路灯照得发亮。
他摸出手机给秦老发消息："爷爷，今天的银饰，有热乎气了。"
手机很快震动。
秦老的回复是张照片：青瓷盘里摆着半块月饼，旁边压着张纸条，字迹苍劲："要让热乎气，暖一辈子。"
远处传来情侣的笑声，有人举着"双生系列"的契约书念："甲方叶修远，乙方苏小棠...不对，这是我写的！"
叶修远低头，红绳在指尖绕了两圈。
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困住他的"身份污点"，早就被今天的阳光，晒成了勋章。
"这才刚开始。"他轻声说。
晚风掀起摊位前的红绸，上面"双生系列"西个大字，被吹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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