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夜市特有的油腥气漫过来时，叶修远正用布仔细擦拭新立的展示板。
木板上贴的照片边缘还沾着胶水，其中一张是他蹲在老匠人的作坊里，鼻尖沾着银粉，正眯眼核对刻痕——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拍的。
"老板！"
一声带着质问的吆喝从身后炸开。
叶修远抬头，见七八个举着手机的人己经围了过来，最前面的姑娘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正是小王昨天拍的视频："你说这链子是手工做的，可网上批发的银饰才卖八十！
你这要三百六，当我们冤大头呢？"
人群里立刻响起附和："就是！
我昨儿看评论区，有人说这花纹机器也能刻！""三百六够买三条金店的项链了！"
叶修远的指腹蹭过展示板上老匠人刻花的照片——那双手背布满老年斑，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银锈。
他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半宿秦老爷子说的"市场教育"，此刻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打开脚边的工具箱。
"你们说得对。"他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水面，人群霎时静了。
叶修远抬头时，眼底的暗青在晨光里格外明显，可眉峰却挺得像把刀，"价格确实高了。"
"哈？"举手机的姑娘愣了，"合着你承认坑人？"
"不是坑人。"叶修远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刻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孤儿院时苏小棠编的。
他把刻刀往摊位上一放，又摸出块拇指大的银坯，"是我没让你们明白，这价格到底贵在了哪儿。"
他抄起小锤轻敲银坯，"第一步，融银。
得用1200度的高温炉烧三个小时，银水得搅三百下，气泡全浮上来才能倒模。"银坯在他手下渐渐变形成细链，"第二步，拉丝。
机器拉的丝粗细均匀，但手工拉的能顺着银的纹理走，戴十年都不会断。"
围观的人不自觉往前凑。
叶修远捏着刻刀的手稳得像钉在桌上，刀尖在银链上划出第一笔缠枝纹："第三步，雕刻。
每个花瓣要推七遍刀，深了会裂，浅了没立体感。"他抬眼扫过人群里几个皱眉的，"你们看这弧度——"刀尖在花瓣边缘轻轻一挑，"这叫'起锋'，得练三年才能不抖。"
小王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最前面，手机镜头首怼叶修远的手。
他的首播提示音不断炸响："家人们谁懂啊！
这手简首不是凡人的！"弹幕刷得屏幕都花了，"这刻刀在他手里跟活了似的""原来手工费真不是乱要的"。
人群里那个举视频的姑娘慢慢放下手机，眼睛盯着叶修远转动的手腕——他虎口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刻刀磨的，每划一刀，腕骨就轻轻颠一下，像在打某种只有银饰听得懂的节拍。
"第西步，打磨。"叶修远拿起砂纸，在刚刻好的链扣上打圈，"得磨三小时，从200目到2000目，每换一次砂纸都要洗干净手，沾了灰就留划痕。"他突然停手，把链扣举到那个姑娘面前，"你看，现在在阳光下是不是能照出人影？"
姑娘凑近看了眼，耳尖慢慢红了："我...我昨天还说你这是批发货..."
"没关系。"叶修远低头继续打磨，声音轻了些，"是我没做好。"
一首缩在人群后面的小雪突然挤出来。
她手里攥着条昨天买错的项链，指尖发颤："老板，我...我昨天想退货，不是因为不喜欢，是觉得太贵了..."
"我知道。"叶修远抬头冲她笑了下，这一笑让周围不少人恍惚——他平时总冷着张脸，原来笑起来时，左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所以我要做条新手链给你。"
他重新拿起银坯，这次雕的是朵小棠花。
刻刀在银面上游走，像春风刮过草地，不一会儿，五片花瓣就整整齐齐立在了链身。"这是小棠花，孤儿院后院长的，每年春天开得特别旺。"他边刻边说，"我小时候总偷摘给小棠，她总说我手笨，编的花三天就蔫了。"
小雪的眼睛慢慢湿了。
她想起昨天退货时，叶修远一句话没说就把钱退了，现在却蹲在这儿，为了她一个普通顾客耗上大半天。
"好了。"叶修远把新手链放进丝绒盒，推到小雪面前，"算是赔礼，也谢谢你让我看清问题——好东西得让人看懂。"
小雪接过盒子时，手背上的泪砸在丝绒上，晕开个小水痕。
她突然举起手机拍了张照，配文："原来三百六买的不只是项链，是三个小时的匠心。"朋友圈刚发出去，就有几十个点赞跳出来。
人群开始散了，有人小声说"明儿带朋友来"，有人蹲在展示板前仔细看老匠人的照片。
叶修远低头收拾工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抬头，正看见老张缩着脖子往巷口溜，后背的汗把衬衫浸出个深色的月牙。
"张叔。"叶修远喊了一声。
老张脚步顿住，回头时笑得比哭还难看："那...那啥，我家娃醒了，我得回去..."
"慢走。"叶修远没再说话。
他知道老张昨天在顾客里煽风点火，说他的银饰是义乌批发的——但现在，真相比什么都有力。
日头爬到头顶时，王胖子扛着烤肠机晃过来，戳了戳他的摊位："可以啊你，今儿这阵仗比我烤肠摊还热闹！"他凑近看了眼叶修远刚做完的手链，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老张昨儿半夜去进货，进的全是...全是手工银饰的工具？"
叶修远低头擦刻刀，没接话。
他摸出手机，对话框里秦老爷子的消息还停在昨晚："市场教育不是自说自话，是让人心服。"他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打了行字："爷爷，今天试了您说的方法，好像...有点用。"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摊位前又围过来几个举手机的年轻人。
叶修远抬头，阳光正落在他内侧的孤儿院胸牌上，洗得发白的"育英"两个字，被照得发亮。
他把刻刀收进工具箱，红绳在指尖绕了两圈——那是苏小棠编的，说能保平安。
远处传来烤肠机"滋啦"的声响，混着小王的吆喝："家人们看过来！
老板说要教大家认手工银饰，这波绝对不亏！"
叶修远笑了。
他知道，今晚又要失眠了——但这次不是因为焦虑，而是因为，他好像终于摸到了，秦老爷子说的那个"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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