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裹着桂香钻进滨江夜市时，叶修远正弯腰调整摊位上的丝绒衬布。
新到的手工银饰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每一条项链内侧都刻着极小的“远”“照”二字——那是他昨夜守在刘师傅作坊里，用刻刀一笔一划描的样。
“小远，今儿这阵仗不一样啊？”隔壁卖仿制耳环的老张晃着保温杯凑过来，眼睛扫过价签时，喉结不自觉滚了滚，“银饰卖八百？我那批施华洛世奇才标三百。”
叶修远首起腰，指尖轻轻拂过一条缠枝莲纹项链。
这是秦老爷子上周喝茶时提的：“摆摊要讲层次，总卖十块二十的小玩意儿，格局就锁死了。”他熬了三个夜跟老匠人磨细节，连搭扣的弧度都调了五版，本以为能打个漂亮的升级仗。
“市场得养。”他垂眸整理价签，余光瞥见老张捏着保温杯的指节发白，“就像您当年卖头绳，不也从五毛涨到两块？”
老张干笑两声，杯盖磕在摊位上发出脆响：“也是，年轻人爱新鲜。”他转身时衣角带翻了个展示架，叶修远眼疾手快扶住，却见对方鞋底沾着片蓝色碎钻——跟对面“潮流饰界”的样品包装纸一个颜色。
日头爬到头顶时，叶修远的后颈渗出薄汗。
以往这个点，摊位前早围了一圈挑小玩意儿的姑娘，可今天路过的人大多扫一眼价签就皱着眉走开。
有个扎双马尾的女孩拿起一条月亮形状的项链，指尖刚碰到吊牌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八百？够我买三条潘多拉了。”
他摸出手机，聊天框里还躺着林晚照今早发的语音：“我在窗口看你摆摊呢～那个星星项链超好看，等我脚好了一定买！”语音里混着粥碗碰桌子的轻响，他喉结动了动，把手机扣在丝绒布上。
“那个...老板。”
略带鼻音的女声从摊位前传来。
叶修远抬头，看见个穿米白毛衣的姑娘，手里攥着条葡萄石手链，指节泛着青白——正是今早他亲手包的那套“星月”套装。
“我...我昨天看错价了。”姑娘的耳尖红得要滴血，“本来想买那条五十的草莓晶，结果拿成这条了。”她把项链推过来，玻璃柜台碰出清脆的响，“能退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修远低头核对编号。
项链内侧的“远”字刻痕很浅，确实是今早刚摆出来的新款。
他扫了眼姑娘攥着的收款码截图，付款时间是凌晨两点——那时候他正在医院给林晚照换冰袋。
“可以退。”他抽了张湿巾递给姑娘擦手，“是我没把价签标清楚。”
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太谢谢了！我...我再看看那条草莓晶行吗？”
“您挑。”叶修远把退款转回她账户，余光瞥见斜后方闪过一道反光。
是小王。
那个总举着手机拍夜市的短视频博主，此刻正举着手机对准摊位，镜头晃得他眼睛发疼。
“家人们看过来！”小王的大嗓门盖过了隔壁炒年糕的香气，“曾经蹲这儿抢十块钱发夹的顶流摊主，现在改卖八百块的‘手工银饰’啦！”他凑近拍了拍价签，“结果呢？卖不动只能靠退货撑场面——”
围观的人渐渐围上来。
有个穿花衬衫的大叔扒着人缝往里看：“八百？这跟商场里的有啥区别？”“就是，夜市不就图个便宜嘛！”戴金丝眼镜的姑娘皱着眉翻手机，“我查了，同款在1688只要一百八。”
老张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前排，摇着头叹气：“小远啊，不是我说，你这摊子租金涨到三千了吧？再这么硬撑，怕是要学老李头——”他突然顿住，瞥了眼叶修远沉下来的脸色，“咳，当我没说。”
叶修远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听见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修远，遇事要稳。”又想起秦老爷子教他的“危机处理三步法”：先解决情绪，再解决问题，最后解决根源。
“各位。”他拔高声音，摊位前的议论声渐渐小了，“这条项链的银料是999足银，手工费单算三百。”他拿起项链对着阳光，“大家看这个缠枝纹，每个花瓣都是匠人用刻刀推了七遍的。”
人群里传来嗤笑：“说这么多，还不是想卖贵？”
叶修远没接话。
他弯腰收拾饰品，丝绒衬布摩擦的声响里，听见小王的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点赞破万了”“评论区炸了”。
等他把最后一条项链放进密码箱时，后颈的汗己经浸透了衣领。
收摊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胖子扛着烤肠机路过，拍了拍他后背：“别往心里去，那小王就爱搞这出。要不我明儿带俩兄弟来撑场子？”
“不用。”叶修远扣上密码箱的锁，指腹蹭过箱面一道旧划痕——那是去年暴雨天，他抱着箱子跑了三条街躲积水时磕的，“我得谢谢他。”
王胖子愣了：“谢他？”
“他让我知道，光有好东西不够。”叶修远抬头看了眼夜市的霓虹灯牌，“还得让别人知道，这东西好在哪儿。”
夜风掀起他的外套下摆，露出内侧洗得发白的孤儿院胸牌。
他摸出手机，对话框停在“秦老爷子”的聊天框上，指尖悬了悬，最终打了行字：“爷爷，今晚想跟您学怎么做市场教育。”
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混着小王的笑声：“明儿肯定还有乐子看！”
叶修远捏紧密码箱的提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但没关系，该来的，他接着就是了。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摊位时，叶修远蹲在地上调整新立的展示板。
板上贴着银饰制作的全过程照片：老匠人眯眼刻花的手、熔炉里跳动的蓝焰、他自己蹲在作坊里核对刻痕的侧影。
“哎你看！”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
他抬头，看见七八个举着手机的人围在摊位前，为首的姑娘举着小王的视频：“老板，你说的都是真的？这链子真不是批发来的？”
叶修远站起身，晨光里，他眼底的暗青格外明显。
但他笑了，笑得像当年在孤儿院，第一次靠卖手编中国结赚到五十块时那样——
“我叶修远，从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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