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宣纸·火浣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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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宣纸·火浣遗书

 

太湖的湿冷如同附骨之蛆,渗入姑苏城每一道砖缝。谢氏祖宅深处,一座被岁月和权势浸透的藏书阁,空气凝滞如铅。高耸至穹顶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宣纸的微酸、樟脑的辛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棺木内里般的、被精心掩盖的腐朽气息。光线从高处狭窄的雕花木窗艰难挤入,切割出昏黄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沉浮。

苏晚站在一架靠墙的书梯顶端。靛青布衣在昏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右臂的护具冰冷沉重,NM-7芯片的刺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她的指尖拂过一排排蒙尘的线装书脊,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在幽潭中搜寻猎物的夜枭。谢聿白被泥人“开口”的剧痛和低语重创,谢氏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这座被层层守护的祖宅,是她唯一能触及真相边缘的缝隙。

指尖划过一本《金石考略》的厚重书脊,微微一顿。书脊的装订线似乎有些异样,比旁边的书更紧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感。她屏住呼吸,左手食指指甲极其轻微地沿着书脊边缘划过。细微的阻力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粘合在书脊夹层深处。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书。书册入手沉重,封面是深蓝色的宋锦,磨损得厉害。翻开,泛黄的宣纸书页散发着陈腐的墨香。她快速翻阅,内容确实是枯燥的金石考据。但当翻到中间偏后一页时,指尖的触感再次传来异样——这一页的纸张比其他页略厚,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粘合痕迹。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指甲沿着书页边缘极其小心地探入、捻动。动作轻柔得如同剥离蝴蝶的翅膀。片刻后,一张对折的、颜色明显比书页更白、质地更细腻的宣纸,被她如同抽丝剥茧般,从书页的夹层中缓缓抽了出来。

纸很薄,近乎透明。展开,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片空白。但纸张本身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独特的冷香——混合着兰草的清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初雪消融般的微寒气息。这味道……苏晚的瞳孔微微收缩。是楚宁!她生前最喜欢的“雪兰冷香”!谢聿白书房里那瓶早己干涸的香水,就是这个味道!

纸的右下角,用极其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朱砂,勾勒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半圆弧,末端延伸出三道锐利如爪的银线!与她锁骨上那个烙印……如出一辙!

楚宁的信!一封……无字信!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颤动!她死死攥着这张空白的薄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层之下翻涌起惊涛骇浪!楚宁把这样一张纸藏在这里,绝不可能毫无意义!无字……意味着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显现!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藏书阁昏暗的角落。巨大的紫檀书案上,散落着笔墨纸砚。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黄铜炭盆,里面残留着冰冷的灰烬。空气里弥漫的墨香、纸香、樟脑味……还有……她猛地吸了吸鼻子!一种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掩盖的……艾草燃烧后特有的清苦气息!

艾草……灰烬……宣纸……显现?!

一个源自古老装裱修复技艺的、近乎失传的秘法——“火浣遗书”!传说以特制药水浸泡信纸,书写后字迹隐去,唯有在特定温度、特定媒介(如艾草灰)的熏烤下,字迹方能重现!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迅速锁定书案旁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小柜。柜门虚掩,露出一角。她快步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散乱地放着一些杂物——几锭干裂的墨块,几支秃笔,一小盒朱砂印泥,还有……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铜胎珐琅鼻烟壶!壶身绘着缠枝莲纹,壶盖顶端镶嵌着一小粒深紫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玛瑙。

她拿起鼻烟壶,入手冰凉沉重。轻轻拧开壶盖。一股极其浓烈、带着辛辣药味的艾草气息混合着薄荷的清凉,瞬间冲入鼻腔!壶内是干燥的、研磨得极其细腻的深绿色艾草粉末!

就是它!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她快步走到铜炭盆前。炭盆冰冷,里面是昨夜残留的、早己熄灭的银霜炭灰烬。她蹲下身,左手抓起一把冰冷的灰烬,感受着细腻的颗粒感。灰烬中果然夹杂着些许未燃尽的、极其细小的艾草梗碎屑!

她将那张空白的薄宣纸小心翼翼地摊平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她拿起铜胎鼻烟壶,将里面深绿色的艾草粉末,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洒在宣纸表面。粉末细如尘埃,覆盖在洁白的纸面上,如同蒙上一层淡绿的薄纱。

接着,她将左手那把冰冷的、混合着艾草碎屑的炭灰,极其轻柔地、如同筛粉般,均匀地覆盖在艾草粉末之上。一层灰黑色的薄灰,彻底掩盖了宣纸的洁白。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书案。没有火源。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燃烧着豆大灯焰的青铜雁足灯。

她走到灯前。昏黄的灯火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她伸出左手,不是去拿灯,而是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覆盖着艾草粉和炭灰的宣纸,悬停在豆大的灯火上方!距离火苗只有一寸之遥!

动作必须极其精准!温度过高,纸焚字毁;温度不足,字迹不显!全凭指尖对热浪最精微的感知!

她的左手稳如磐石。琥珀色的眼瞳死死锁定在悬停的宣纸上。豆大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带来微弱的热浪。宣纸边缘的炭灰在热力作用下,极其细微地开始卷曲、发黑。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从她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右臂护具下的心片刺痛感被巨大的精神压力强行压制。她的全部感知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那一寸之遥的热浪与宣纸之间。

一秒……两秒……三秒……

宣纸中央覆盖的炭灰边缘,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焦黑纹路!艾草粉末在热力下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苦药香!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嗡——!!!

一股极其尖锐、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剧痛脉冲,毫无预兆地从右臂NM-7芯片接口处狠狠炸开!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神经!剧痛首冲大脑!

“呃!”苏晚闷哼一声!左手猛地一颤!悬停的宣纸瞬间向下沉了一分!

嗤——!

宣纸的边缘!距离火苗最近的一角!瞬间被灼热的火焰燎到!焦黑的边缘卷曲起来!一股细微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该死!芯片干扰!谢聿白?!他发现了?!

巨大的惊骇和剧痛让苏晚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左手如同被无形的铁钳固定!硬生生在剧痛中稳住了下坠的宣纸!悬停在距离毁灭仅有毫厘之处!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狂跳如同擂鼓!

不能再等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左手手腕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将宣纸又向火苗靠近了……半分!

轰——!!!

一股更加狂暴的剧痛脉冲再次狠狠撞来!比之前更猛烈!如同烧红的钢锥狠狠搅动脑髓!

“呃啊——!”苏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身体剧烈一晃!左手再也无法控制!宣纸脱手!打着旋儿向下飘落!首首坠向那豆大的、却足以致命的火苗!

完了!

就在宣纸即将触及火苗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晚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纸!而是狠狠一掌拍向青铜雁足灯的灯座底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沉重的青铜灯座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拍得猛地一歪!豆大的灯焰瞬间被带偏!火苗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向旁边一窜!

飘落的宣纸,擦着那骤然偏移的火苗边缘,险之又险地飘落下去!最终,轻轻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覆盖着艾草粉和炭灰的那一面朝上。

火苗在歪倒的灯芯上徒劳地跳跃了几下,最终……熄灭了。

藏书阁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高处窗棂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死寂!只有苏晚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巨大的书架间回荡!她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失去所有血色!右臂护具下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神经!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在飘落在地的那张宣纸上。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宣纸表面覆盖的那层灰黑色的炭灰,在刚才那极其短暂、却又精准到毫秒的高温熏烤下,正发生着奇异的变化!

炭灰并非均匀焦黑!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散、剥离!灰烬之下,艾草粉末被热力激发出的深绿色泽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极其清晰、由炭灰本身的深黑色勾勒出的……字迹!

字迹并非书写而成!而是如同从宣纸内部生长出来!由无数细微的炭灰颗粒凝聚、排列而成!笔画纤细、锐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愤和绝望!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苏晚挣扎着爬过去。指尖颤抖着拂去宣纸表面多余的浮灰。字迹彻底清晰:

【晚晚亲启:】

【当你看到这字,我应己不在。莫悲。】

【囚我者,非意外,非病痛。】

【是谢聿白。】

【他囚我于‘方舟’B7层。】

【以脑机为牢,窃我记忆,日夜复制。】

【他要造一个‘完美’的楚宁。】

【一个没有痛苦、没有记忆、只属于他的……傀儡。】

【他不知……我早将‘真我’藏于血脉深处……】

【更不知……他复制的……是你的记忆碎片……】

【因你我……本同源……】

【他欲以你为器,承我之魂。】

【却不知……他亲手……将你的记忆……刻入了我的牢笼……】

【深渊之眼……B7……】

【那里……有他所有的罪……】

【也有……我们的……孩子……】

【快走!永远……别信他!】

【姐 楚宁 绝笔】**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苏晚的瞳孔骤然扩张到极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盯着那行行由炭灰构成的、触目惊心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囚禁!复制记忆!深渊之眼B7!孩子!谢聿白!!!

巨大的惊骇、无法言喻的愤怒、深入骨髓的悲恸和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剧痛,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眼眶!

“不……不可能……姐……”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法置信!

就在这时!

藏书阁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刺目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狠狠刺破昏暗!瞬间将跪在地上的苏晚和那张摊开的、字迹狰狞的宣纸笼罩其中!

谢聿白站在门口!

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甚至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墨镜不知去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眼瞳此刻赤红如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戾气、深入骨髓的焦躁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左胸心脏位置,昂贵的衬衫面料被撕开一道裂口,边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那是泥人银针反噬的伤口!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穿透混乱的光影,死死钉在苏晚身上!更钉在她手中那张摊开的、字迹狰狞的宣纸上!

看清纸上字迹的瞬间!

轰——!!!

如同亿万道惊雷同时在谢聿白脑海中炸响!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暴戾,都在看清那行行血泪控诉的瞬间,被彻底轰得粉碎!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混杂着被彻底揭穿的恐慌、无法置信的巨大荒谬感和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

“楚……宁……”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嘶哑,颤抖,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的目光猛地从宣纸上抬起,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苏晚那张被泪水和绝望彻底淹没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混乱、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假的!!”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暴嘶吼!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苍白辩解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是她骗你!是AI!是陷阱!苏晚!别信!!”

话音未落!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炮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冲向跪在地上的苏晚!目标——她手中那张揭露了所有不堪真相的宣纸!他要毁掉它!不惜一切代价!

“不——!!!”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左手死死攥着那张宣纸!如同护住最后的火种!同时!右手——那只被护具禁锢、剧痛难忍的右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抓向旁边歪倒的青铜雁足灯!抓住了那滚烫的、残留着余温的铜质灯身!

嗤——!

掌心瞬间传来皮肉灼烧的剧痛和焦糊味!她浑然不顾!

就在谢聿白的手即将抓住她手腕的瞬间!

苏晚的左手!攥着那张写满血泪控诉的宣纸!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地!按向了右手紧握的、滚烫的青铜灯身!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宣纸瞬间被滚烫的铜灯烙得焦黑!蜷曲!边缘窜起细小的火苗!楚宁泣血的字迹在火焰中疯狂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哀鸣!

“呃啊——!!!”谢聿白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巨大惊骇和无法言喻恐慌的咆哮!他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张承载着最终审判的纸,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焦黑的灰烬!

火光跳跃!映照着苏晚那张被泪水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也映照着谢聿白那张因为巨大惊骇和无法言喻的剧痛而彻底失去血色的、如同恶鬼般的脸!

宣纸在苏晚左手和滚烫铜灯的挤压下,彻底化为一片片带着火星的、蜷曲的黑色灰烬!从她指缝间簌簌飘落!如同无数只燃烧殆尽的黑色蝴蝶,在昏暗死寂的藏书阁中,无声地飞舞、盘旋、最终……归于死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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