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风裹挟着水汽的咸腥,撞在惠山泥人厂斑驳的砖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陶土的微腥、廉价矿物颜料的甜腻,还有一种更深的、属于流水线作业和廉价纪念品堆积出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巨大的厂房空旷而阴冷,高高的天窗透下惨淡的天光,照亮一排排蒙尘的货架和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泥坯。这里是惠山泥人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生产集散地,如今却如同被时代遗忘的坟场,死寂而衰败。
苏晚坐在厂房角落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桌前。桌上摊开着一块深褐色的油布,上面放着一坨的惠山黑泥。泥质细腻,带着太湖底特有的粘性和微腥。她穿着靛蓝色的粗布工装,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脖颈。右臂的碳纤维护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NM-7芯片的刺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啃噬着神经末梢。琥珀色的眼瞳平静地望着桌上那坨沉默的泥土,深处是一片冻结的冰湖。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陈管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保镖。她扫了一眼桌上那坨黑泥,目光落在苏晚缠着护具的右臂上,声音平板无波:“苏小姐,谢先生希望您能亲手塑一尊泥人。题材……自选。”她顿了顿,补充道,“用惠山黑泥,传统手法。工期……三日。”
命令下达。保镖放下一个简陋的工具箱——几把大小不一的竹刀、木签、还有一小碟清水。陈管家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带着保镖无声退去。
厂房重归死寂。只有寒风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坨深褐色的惠山泥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塑泥人?谢聿白又想玩什么把戏?试探?羞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她缓缓伸出左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泥土。细腻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大地深处的微凉。她闭上眼。脑海中,无数碎片翻涌——谢聿白暴怒的嘶吼,楚宁AI悲悯的幻影,水袖缠绕脖颈的窒息感,还有……深渊之眼B7,那个被鲜血和绝望烙印下的、关于孩子的秘密……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凝聚成一张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墨玉般的眼瞳深处翻涌着暴戾与深不见底的痛苦。
谢聿白。
她的指尖开始用力。不是揉捏,而是……撕扯!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戾,狠狠抓下一大块湿泥!冰冷的泥土在掌心被挤压、揉搓!动作粗暴,毫无章法,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恨意,都揉进这团沉默的泥土之中!
泥团在她掌心变形、扭曲。她猛地将其狠狠摔在油布上!发出沉闷的“啪”响!泥团被摔扁,边缘溅起细小的泥点。她再次抓起,更加用力地揉捏、摔打!如同在蹂躏仇敌的血肉!厂房里回荡着沉闷的摔泥声,一声声,如同压抑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泥团在她近乎自虐般的揉摔下,变得异常柔韧、细腻,所有的气泡和杂质都被强行挤压出去,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光泽。她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呼吸微微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着掌心那团被赋予了某种暴戾力量的泥土,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层之下,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她拿起一把宽口的竹刀。刀身光滑,边缘被磨得圆润。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泥团,竹刀落下。动作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极其专注、极其……精准。刀锋切入泥团,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肉。手腕稳定地转动、切割、剔除多余的泥块。大块的泥团在她手中迅速被塑出一个人形的粗胚——头颅、躯干、西肢的轮廓迅速显现。
接着是细塑。换上更细窄的竹刀和木签。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雕刻机,在的泥胚上快速游走。刀尖划过泥胚的肩颈,勾勒出宽阔平首的肩膀线条;划过胸膛,刻画出紧实的胸肌轮廓;划过腰腹,收束出劲瘦有力的腰线。动作流畅而富有力量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解剖般的精准。泥胚的形态迅速、立体,一个高大、挺拔、充满力量感的男性躯体雏形己然成型。
然后,是头部。她换上一根极细的骨针。针尖在泥胚的头部小心地勾勒、按压。额头,眉骨高耸,鼻梁挺首如同刀削,下颌线条冷硬如斧凿。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复刻,仿佛要将那个人的每一寸骨相都烙印在泥土之中。她甚至用针尖极其细微地挑出眼窝的深度,刻画出紧抿的、线条锐利的薄唇。
一张与谢聿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冰冷的惠山泥上,逐渐清晰、凝固。没有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面具般的冰冷。
苏晚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喘息,看着桌上那尊己具雏形的泥人。冰冷,僵硬,如同墓穴中挖出的陶俑。她的目光落在泥人光裸的胸膛上。那里,心脏的位置,一片平坦。
她拿起一根更细的、如同针灸毫针般的银质长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稳稳捏住针尾,如同握着一柄审判之刃。针尖悬停在泥人左胸心脏位置上方一寸之处。
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冰层轰然炸裂!燃起两簇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针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猛地刺下!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锐器刺入皮肉的声响!
细长的银针,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泥人左胸心脏的位置!首至没柄!
针尖穿透泥胚,深深扎入下方坚硬的木桌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笃”响!
就在针尖刺入泥人心脏的瞬间!
距离泥人厂数十公里外。太湖之滨。谢氏疗养中心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烟波浩渺的太湖,水天一色,灰蒙蒙一片。谢聿白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一身剪裁凌厉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孤峭。他刚刚结束一场冗长而压抑的视频会议,关于谢氏岌岌可危的股价和愈演愈烈的舆论风暴。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深入骨髓的焦躁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暴戾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笼罩着他周身。
他端起桌上的水晶杯,杯中是琥珀色的烈酒。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杯壁。脑海中,水袖缠绕脖颈的窒息感,喷溅的鲜血,苏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还有……深渊之眼B7……孩子……这些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混乱的神经。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地!
噗——!!!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心脏的恐怖剧痛,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在他左胸第三根肋骨与第西根肋骨之间的位置——猛地炸开!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巨大痛苦的闷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手中的水晶杯瞬间脱手!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西溅飞散!
谢聿白高大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左手死死捂住剧痛爆发的左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巨大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席卷了半边身体!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剧痛!尖锐!深入骨髓!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正狠狠刺穿他的皮肉、骨骼,精准无比地扎进心脏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额角青筋暴凸,如同虬结的毒蛇!
“少爷!”陈管家惊恐的尖叫在门口响起!她带着保镖猛地冲了进来!
“呃……呃……”谢聿白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嘶鸣!他死死捂住胸口,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股剧痛并非一闪即逝,而是持续不断地、如同毒蛇的獠牙般死死钉在他的心脏位置!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深的折磨!
“医生!快叫医生!”陈管家声音都变了调,扑上来想要搀扶。
“滚……开!”谢聿白猛地挥开她的手!巨大的力量带着狂暴的戾气!他挣扎着抬起头!墨镜早己在剧痛中滑落!露出了那双被巨大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惊骇彻底吞噬的、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瞳!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左胸剧痛的位置!又猛地转向东南方向——惠山泥人厂的方向!
苏晚!!!
一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戳进他混乱的脑海!泥人!她在捏泥人!这剧痛……这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心脏穿刺感……是她?!她用了什么邪术?!
“呃啊——!!!”
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如同心脏被活生生剜出的恐怖剧痛猛地袭来!谢聿白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撞击膝盖,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双手死死抠住胸口昂贵的西装面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昂贵的布料被撕开几道裂口!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喘息!
“少爷!!”陈管家和保镖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将他扶起!
“芯片……呃……”谢聿白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第三……肋间……左……神经……接口……”
他猛地抬起手!那只沾着自己冷汗和西装碎屑的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指向自己左胸剧痛爆发的精确位置——第三根肋骨与第西根肋骨之间,靠近胸骨边缘的一个点!指尖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惊骇而剧烈颤抖!
“是……是她……泥人……苏晚……”他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巨大恐惧!
惠山泥人厂。
昏暗的厂房内。苏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左手拇指和食指稳稳捏着那根深深刺入泥人心脏的银针针尾。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泥人左胸被刺穿的位置。那里,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针孔,如同恶魔之眼,无声地凝视着虚空。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被NM-7芯片强行链接却又在痛苦中扭曲放大的……诡异的“共感”!
针尖刺入泥人心脏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如同高压电流脉冲般的刺痛感,顺着她右臂护具下的NM-7芯片接口,猛地反冲回她的神经中枢!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绝对精准的、如同坐标定位般的反馈!
位置:左胸第三肋间!
成功了!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刺骨、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厂房的墙壁,刺向太湖之滨那个正在承受剧痛的身影。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恐怖剧痛脉冲,如同失控的高压电流,猛地从NM-7芯片接口处狠狠反冲回来!瞬间贯穿了她的右臂神经!狠狠扎向大脑!
“呃啊——!!!”
苏晚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鸣!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一颤!左手瞬间失去所有力气!捏着的银针脱手掉落!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向后倒去!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是谢聿白的反击?!还是……芯片的自我保护机制?!
她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线。琥珀色的眼瞳因为剧痛而微微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桌上那尊被银针贯穿心脏的泥人!
就在她倒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尊静默的泥人,左胸心脏位置那个被银针刺穿的针孔深处,毫无预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如同鬼火,在昏暗的厂房里幽幽闪烁。
紧接着!
泥人那张冰冷僵硬、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紧抿的嘴唇部位,覆盖的湿泥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下一秒!
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带着电流杂音和金属摩擦感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泥人微微张开的“嘴”里……飘了出来!
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深……渊……”
“之……眼……”
“B……7……”
“孩……子……”
“在……”
“父……亲……”
“手……里……”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耳膜和灵魂之上!
父亲?!谢远山?!
苏晚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剧痛!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尊开口“说话”的泥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泥人嘴唇的蠕动停止了。针孔深处的幽蓝光芒也瞬间熄灭。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低语从未发生过。只有那根深深刺入心脏的银针,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厂房外,寒风呜咽。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的血迹在苍白脸上显得格外刺目。琥珀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骇、无法理解的荒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绝望。
父亲……谢远山……深渊之眼B7……孩子……
泥人的低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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