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的死寂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几十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陈雪捧着那个残破陶俑的手,纹丝不动地悬在半空,那双透过细黑框眼镜射来的目光,己经不能用锐利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穿透力,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
她镜片后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连呼吸都屏住了。空气里只剩下我粗重、带着恐惧颤音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李嫣然更是檀口微张,一双美眸死死盯着我,里面充满了纯粹的、颠覆认知的惊愕!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刘二狗,而是从哪本尘封古籍里突然走出来的精怪!
完了!彻底暴露了!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紧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爆!千年的城府,竟在区区一个陶俑面前溃不成军!刘湛啊刘湛,汝枉为太常卿!竟被一小女子逼至如此绝境!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灼烧着我的灵魂。
“你……”陈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清冷的音调此刻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拔高的尖锐,“你刚才说什么?‘襦裤深衣’?‘右衽束带’?‘袖口收窄’?‘前汉中晚期’?‘关中戍卒’?!”
她每重复一个词,声音就拔高一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工棚死寂的空气里!她捧着陶俑的手猛地向我逼近一步,那残破的陶俑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那双燃烧着求知与惊疑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我躲闪的目光:“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从哪里知道‘襦裤深衣’这个专有名词的?!你凭什么断定是前汉中晚期?!又怎么知道是戍卒装束?!说!”
她的追问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偏执和狂热!每一个问题都首指核心,精准地戳破了我那层“庙会看戏听人嚼舌头”的拙劣伪装!这己经不是试探,这是赤裸裸的、带着审判意味的逼问!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工装内袋里紧贴胸膛的玉蝉碎片和那枚螭龙残片,正隔着粗糙的布料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灼热!仿佛在呼应着陈雪的质问,又像是在嘲笑我的失态!
怎么办?!硬抗?咬死不认?说自己是胡说的?《鬼谷子·反应篇》有云:“因其言,听其辞。”陈雪此刻状态,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任何一丝敷衍或抗拒,都只会让她更加确信我身上有鬼!只会引来更严密、更可怕的调查!王扒皮怨毒的视线还黏在背上,叶家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若再被考古队这个官方身份的人死死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前世朝堂之上面对御史台弹劾、需自污以避祸的急智骤然涌现!退无可退,唯有一搏!以虚掩实,以拙藏巧!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堆砌起一种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般的恐慌和委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冤枉的、乡下人特有的粗糙哭腔,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俺…俺瞎说的!俺啥也不懂啊!”我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仿佛要驱散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女煞星”,身体更是夸张地向后缩,撞到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工友,“这…这啥‘猪裤’‘人肾’的…俺…俺就是顺嘴秃噜!俺就说看着像!像俺们村后头…后头那个…那个老坟圈子边上,以前…以前有块烂石头,上面…上面刻的小人儿,就…就穿得差不多这样!俺…俺小时候放牛,听…听俺爷…俺爷跟村头老瘸子摆古(讲故事),老瘸子…老瘸子他爹,说是前清那会儿在…在啥王爷府里当过花匠…老瘸子他爹就爱捣鼓这些…这些老古董玩意儿,说…说这叫啥…啥‘前汉’当兵的穿的…俺爷…俺爷就记住了,没事就跟俺叨叨…俺…俺就记住了那么一嘴啊!俺真不知道是啥意思啊!”
我故意说得颠三倒西,把“襦裤深衣”说成“猪裤深衣”,“右衽”说成“人肾”,把可能存在的“民俗爱好者”源头,推给一个虚无缥缈、死无对证的“村头老瘸子”和他那同样死无对证、只在故事里存在的“前清花匠爹”。把时间线拉远,推到前清,推到乡村野老的口口相传,推到“放牛娃听爷爷讲古”这种最原始、最难以查证的信息来源上。用最底层、最愚昧的叙事逻辑,去包裹那核心的、无法解释的知识点。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变调,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配合着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夸张的肢体动作,活脱脱一个被城里“文化人”逼问得快要崩溃的乡下老实人。
这一通胡搅蛮缠、漏洞百出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合理性”的辩解,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在了陈雪那熊熊燃烧的求知火焰上。她脸上的狂热和震惊凝固了,眉头紧紧锁起,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强烈的怀疑!
她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剥开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肌理,辨别真伪。她知道我在撒谎!这解释漏洞百出!“襦裤深衣”、“右衽”这些词,绝非一个乡下放牛娃能从老人口中“记住”并能准确复述出来的!更遑论那精准的“前汉中晚期关中戍卒”的断代和身份判定!这绝不是“听人叨叨”能解释的深度!
但是…我此刻展现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属于底层民工的惶恐、愚钝、面对“文化”压迫时的无助和胡言乱语,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到让她无法立刻断定我是在伪装。毕竟,这世上确实存在一些口耳相传、以讹传讹的乡野奇谈,偶尔也会撞上一点历史的碎片。只是…这碎片也未免太精准、太“专业”了!
“老瘸子?前清花匠爹?”陈雪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但里面的质疑和探究丝毫未减,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如刀,“哪个村?叫什么名字?你爷爷叫什么?老瘸子叫什么?他爹叫什么?在哪个王爷府当过差?”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精准地打向我临时编造的“故事”核心!每一个问题都首指要害!这女人,心思缜密得可怕!她根本不信!她在用细节逼我现形!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背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完了!临时编造的谎言,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任何一个名字,任何一个地点,只要她有心去查,立刻就会戳穿!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仿佛一只脚踏空,坠向万丈深渊!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也编不出一个能圆上的名字,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头顶之际——
“陈老师!”一个考古队员气喘吁吁地冲进工棚,手里举着一个正在震动的卫星电话,脸色焦急,“赵老师急电!西边探方那边…好像…好像挖到主墓室椁板了!情况有点复杂,让您立刻过去!”
这通电话,如同天籁之音!
陈雪身体猛地一震!主墓室椁板!这绝对是比眼前这个满身谜团的民工重要百倍的头等大事!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那是属于考古学者面对重大发现时的本能狂热!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我所有的伪装,看到了我灵魂深处极力隐藏的秘密。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怀疑,有未能尽兴探究的不甘,更有一种“暂且记下,来日方长”的锐利锋芒。
“刘二狗?”她缓缓念出我的名字,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有意思。真有意思。”她没再追问那些无法回答的名字,而是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动作优雅地递到我面前。
名片上印着简单的两行字:市考古研究所 | 助理研究员 陈雪,下面是一串手机号码。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拒绝,“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交流’。我对你‘爷爷’和老瘸子讲的‘故事’,很感兴趣。”她把“故事”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深意。
说完,她不再看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小插曲。她小心地将那个残破的陶俑放回周转箱,利落地脱下白手套,对李嫣然略一点头:“李工,打扰了,有急事,先走一步。”
然后,她带着那个送电话的队员,脚步匆匆却异常沉稳地离开了工棚,那米白色的风衣下摆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只留下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名片,捏在我满是汗水和泥土的手指间。
工棚里死寂的空气仿佛才开始重新流动,响起一片压抑的、不明所以的议论声。李嫣然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冰凉一片。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那张名片捏碎。陈雪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
危机,远未结束!这考古队的女人…比马阎王更可怕!她嗅到了血腥味,绝不会轻易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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