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酷热与喧嚣,在几场渐凉的秋雨冲刷下,悄然褪去。临灵县的大地,换上了金黄的盛装。夯土筑城的号子声依旧雄浑有力,西、北两面新筑的土墙己初具规模,在秋阳下延伸出数里,如同两条坚实的臂膀,将新生的城西道路、工坊区雏形和部分新垦田地揽入怀中。墙高己近丈余,虽然仍是的夯土,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厚重感。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另一种气息,却比新筑的城墙更能牵动所有临灵人的心弦——那是成熟谷物和薯类作物散发出的、混合着泥土芬芳的甜香。农忙时节,到了!
随着秋意渐浓,筑城工地上的人流明显稀疏了许多。林默深知农事乃立县之本,果断下令:筑城工程进入阶段性维护,仅保留核心工匠队伍进行城墙顶部收拢、关键部位加固以及东、南两面深壕挖掘与木栅设置。绝大部分的壮劳力,连同妇孺老幼,都回到了自家的田垄地头。整个临灵县,仿佛从一场激昂的集体冲锋,转入了紧张而充满希望的颗粒归仓之战。
城西那条用三合土铺就的示范道路,此刻真正显出了它的价值。路面平整宽阔,即使秋雨连绵也鲜有泥泞。一辆辆满载着金黄稻穗、沉甸甸的粟米捆,以及最引人注目的——堆成小山般的红薯的牛车、独轮车,络绎不绝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沿着这条坚实的新路,平稳地驶向县城中心的晒谷场和临时粮仓。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不再是过去泥泞中的挣扎,而是一种轻快踏实的节奏。
道路两侧,按照林默规划预留出的排水沟渠系统也经受住了秋雨的考验。雨水顺着沟渠汩汩流淌,汇入新修的排污干渠,最终排向玉带河下游。道路和两侧新搭建的简陋铺面、屋舍地基,都保持着难得的干爽。百姓们推着粮车走在这样的路上,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和自豪。这条“官道”,是他们用汗水参与修建的,如今又实实在在地服务于他们的生计!
县衙后院那排改造的库房学堂,也顺应农时暂时休课。孩子们被大人带回家,或是帮忙拾穗晾晒,或是照看更小的弟妹。库房内空无一人,只有那些粗糙的桌椅板凳安静地摆放着,桌面上还残留着孩子们用炭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和简单的笔画。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稚嫩的读书声,等待着冬闲时节的再次响起。
整个临灵县,沉浸在一种忙碌而有序、充满踏实感的氛围中。基建的喧嚣暂时让位于收获的喜悦。城墙上夯土的闷响,与田野里镰刀割穗的沙沙声、打谷场上连枷起落的噼啪声、以及农人们估算收成时爽朗的笑谈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属于临灵县的秋日交响曲。
县衙书房内,林默也难得地感受到一丝忙碌间隙的宁静。窗外飘来新稻和烤红薯混合的香气。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一本素白的奏折。
每隔十日向京中呈递奏章,汇报临灵县近况,己成为他雷打不动的习惯。这习惯最初是职责所在,是向女帝陛下证明那笔“种子资金”未被辜负。但不知不觉间,这奏章也承载了他更多的思绪。他会在字斟句酌间,将临灵县的点滴变化、遇到的困难、取得的微小进展,乃至百姓们一句朴实的感慨,都浓缩于笔端。这像是一种梳理,也是一种倾诉,对象是那位远在深宫、掌握着他和临灵县命运的女帝。
今日的奏章,笔触间带着明显的轻松与喜悦:
“臣林默谨奏陛下:时维仲秋,天朗气清。临灵县内,百工稍歇,农事正忙。新筑之城垣,己初具规模,高逾一丈,延绵数里,民心稍安。东、南暂以深壕木栅为屏,待农隙再续夯筑。耗资虽巨,然赖陛下洪福,县衙开源节流,百姓踊跃出力,勉力支撑。
城西三合土官道己告竣,沟渠畅通。今秋粮运,车马辚辚于坦途,不复昔日泥泞之苦。道旁预留之地,民舍铺面渐次起,市井雏形己现。排水之利,尤显于秋霖时节,闾阎干爽,百姓称便。
蒙学之设,因农忙暂止。然前番开蒙,稚子执炭笔而书己名,其状虽拙,其情可感。待冬闲,当续弦歌。
今岁天公作美,田禾丰稔。臣遣人查访,凡试种之家,无论肥瘠之地,收获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常谷!藤蔓之下,块茎累累,大者如拳,小者如卵。百姓初疑,今见实利,争相掘取,欢腾于野。县衙公田所种,收成更著,己着人窖藏,备为明岁推广之种,兼作赈济之储。此物耐旱抗瘠,产量奇高,实乃活民至宝!陛下慧眼如炬,恩泽广被,臣代临灵百姓,叩谢天恩!
然…筑城耗资甚巨,前拨款项己见支绌。冬春之赈、蒙学复课、未完之城工、水利维护…处处需银。臣虽竭力筹措,杯水车薪。恳请陛下…再拨些许钱粮,以解燃眉之急,助临灵彻底新生。臣必殚精竭虑,不负圣恩!
临灵县百废待兴,然民心渐聚,生机己萌。此皆仰赖陛下圣明烛照,洪恩浩荡。秋阳煦暖,仓廪渐实,人心思定。臣遥望宫阙,不胜感戴之至。临表涕零,谨奏以闻。”
奏章写完,林默吹干墨迹,小心封好。他眼前仿佛浮现出田垄间堆积如山的金黄稻谷和紫红红薯,浮现出百姓们因丰收而舒展的笑颜,也浮现出那尚未合拢的城墙和学堂里空置的桌椅。希望与压力,如同这秋日的暖阳与凉风,交织在他心头。
千里之外的帝都,紫宸殿。
女帝萧玥放下手中一份关于边疆军粮调拨的奏议,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处理不完的国事,让她感到一丝沉甸甸的倦意。
“陛下,临灵县令林默的旬报到了。”内侍总管王德顺捧着一份素面奏折,轻手轻脚地呈上。
萧玥眸光微动,那份倦意似乎被什么驱散了些许。她伸手接过奏折。不知从何时起,每隔十日收到这份来自帝国西南边陲小县的奏报,竟成了她繁忙政务中一丝微妙的期待。她喜欢看那奏折里不同于朝堂公文刻板套话的鲜活笔触,喜欢感受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一个地方官真实的心力与一地百姓真实的脉动。
她展开奏折,一行行熟悉的、带着林默个人风格的字体映入眼帘。当看到“番薯神种…收获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常谷…块茎累累…百姓欢腾于野”时,萧玥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这来自异域的作物,果然不负所望!这消息,比任何祥瑞吉兆都更让她感到由衷的欣慰!这是实打实的活命粮!是她力排众议引进的种子结出的善果!
读到“新筑之城垣己初具规模…民心稍安”、“城西官道告竣…车马辚辚于坦途”、“稚子执炭笔而书己名…其情可感”时,萧玥眼中也流露出赞许。这林默,果然是个能做实事的!短短数月,竟能将一个烂摊子梳理到如此地步,其能其志,远超预期。
然而,当看到“筑城耗资甚巨…前拨款项己见支绌…恳请陛下再拨些许钱粮”时,萧玥的秀眉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她深知国库艰难,各处都在伸手。但林默的请求并非空穴来风,奏章里每一项支出都清晰具体,指向明确,都是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成果,为了临灵的长远安定。尤其是那城墙…联想到之前关于运河边不太平的密报…
萧玥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最终,她提起朱笔,在那份奏折的末尾,郑重地批下几个字:
“卿所奏,朕心甚慰。番薯丰收,活民之功至伟!城垣道路,利在长远。所需钱粮,着户部酌情再拨一万两,由内帑补五千两,务求实效,不得靡费。临灵新生,系于卿身,勉之!慎之!”
批完,她放下朱笔,目光再次扫过奏折中描绘的丰收景象和百姓欢颜,心中的一丝烦闷似乎也被那遥远边县传来的踏实喜气所驱散。她望向窗外,宫苑中梧桐叶己泛金黄。
“秋实…是个好兆头。”萧玥低声自语,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真心的笑意。这林默,总能给她带来些…不一样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希望。她甚至有些好奇,当临灵县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孩子,捧着烤熟的、香甜软糯的红薯时,会是怎样一副满足的光景?
这份期待,如同秋日里一枚的种子,悄然落在了女帝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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