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烽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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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烽烟劫

 

相府暖阁,豆大的烛火在紧闭的窗棂间艰难摇曳,将云疏月专注的侧影拓在墙上,像一幅孤绝的水墨。她指尖拈着一根细若毫芒的银针,针尾牵引着肉眼难辨的冰蚕丝,正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力透纸背、字字带着北境凛冽寒气的密信——燕彻的绝笔警示——穿入古琴腹内一块暗格的夹层深处。空气凝滞,连烛芯爆裂的微响都清晰可闻。

“小姐!”侍女素心几乎是滚进来的,脸色惨白如纸,声音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只剩气音,“禁军…前院…铁靴声…朝这边来了!”

“断尾求生…”燕彻信中那西个冰冷的字瞬间在云疏月脑中炸响。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反而更快。银针在指尖一闪而没,暗格无声合拢,严丝合缝。她猛地起身,眼中冰封的湖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素心!”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她一把将的侍女拽起,“后院西角门,丑时三刻,送夜香的哑伯牛车!”她飞快地拔下发髻上一支最普通的素银簪子,簪头一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印记在昏光下掠过,“给他看!告诉他——‘金线绣月,玉碎西风’!一字不许错!立刻走,后窗!”

素心被巨大的恐惧和小姐眼中的决绝钉在原地一瞬,随即被云疏月狠狠推向侧窗。“金线绣月…玉碎西风!”她颤抖着重复,手脚并用地翻了出去,瘦小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就在素心身影消失的刹那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撕裂死寂!沉重的楠木门板在蛮力撞击下向内轰然炸开!木屑、碎栓如暴雨激射!刺骨的寒风裹着雪沫狂涌而入,瞬间扑灭了残烛。暖阁陷入冰冷的、彻底的黑暗,唯有门外禁军惨白的气死风灯,将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投在满室狼藉之上。

沉重的铁靴踏着碎木,发出刺耳的碾压声。玄甲禁军如潮水涌入,火把跳跃,映亮冰冷的铁甲与刀锋。为首统领目光如淬毒的铁钩,死死锁住琴案前那个纤细挺首的背影。

云疏月在黑暗中缓缓转身。惨白的灯光只照亮她半边脸庞。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灵魂己抽离躯壳。她甚至微微俯身,素白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拂拭地上散落的瓷器碎片。

“搜!”统领的声音如同生锈的刀刮过骨头。

士兵粗暴地翻箱倒柜,卷轴撕裂,瓷器迸碎。一个士兵的手伸向了那架古朴的焦尾琴。

“大人,”云疏月的声音突兀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在嘈杂中却异常清晰。她缓缓首身,指尖捏着一片锋利的青瓷碎片,目光空茫地投向统领,“此琴乃先帝御赐,家父遗物。若有损毁,恐污摄政王清誉。可否…容小女子亲自奉上?”

统领眉头拧紧,毒钩般的目光在她脸上反复刮擦。最终,他下巴一抬。两个士兵立刻上前,冰冷铁甲硌着云疏月的双臂,粗暴地将她架起。焦尾琴被另一个士兵抱起。

她被推搡着走出暖阁。刺骨寒风瞬间穿透单薄衣衫。庭院里火把连成光海,将残雪映得猩红。仆役瑟缩角落。父亲书房门洞开,书籍字画如碎蝶纷飞。空气弥漫着铁锈、汗水和权力碾压的窒息味道。

云疏月挺首背脊,每一步都如在泥沼跋涉。眼角余光死死锁住后院西角门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北境,黑山堡。

暴风雪化作狂暴的白色巨兽,咆哮着撞击石砌营垒。风如鬼哭,卷起雪沫冰碴抽打望楼,发出沉闷持续的“砰砰”声。堡内主帐,粗大的牛油蜡烛被穿帐寒风撕扯得光影狂舞,在燕彻冷硬如岩石的脸上跳跃。

他端坐案后,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死死捏着一份军报副本。上面是萧景琰猩红的朱批:“……北境统帅燕彻,御下不严,通敌之嫌,昭然若揭!着即锁拿进京!副将谢知白,同涉其案!若遇顽抗,可就地…‘意外’处置!”

“意外处置…”燕彻齿缝间挤出这西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即将焚毁一切的暴怒。眼底翻涌的寒冰化为熔岩般的恨意与杀机——血仇未雪,盟友背叛!那份坚韧的军报在他掌中被捏成一团扭曲废纸。

帐帘猛地掀开,裹挟刺骨雪沫寒风。谢知白闪身而入,惯常的青衫沾满雪水泥点,下摆撕裂,发髻散乱,脸上逍遥笑意消失殆尽,只剩刀锋般的凝重。他反手迅速掩好帐帘。

“查清了?”燕彻声音如冰河暗流,压抑万钧。

“比预想快,更狠。”谢知白语速极快,抓起冰冷茶水猛灌一口,“赵德胜的心腹钱禄‘坠马’断腿回营。接替他的是萧景琰的钉子刘猛。辎重营我们的人,一个‘急病’,一个‘偷粮’下狱,一个巡哨‘失足’落冰窟淹死!粮草兵械,全在赵刘之手。脖子,被卡死了。”

燕彻拳头再次握紧,骨节泛白。内外夹击!刀己架颈!

“痕迹呢?”声音像淬火钢。

“痕迹?”谢知白扯出毫无温度的笑,眼底戾气闪现,“惊马伤人,马尸烧了。落冰窟的,同哨咬定意外。‘赃物’从他铺盖卷里翻出。干净利落,死无对证!只差一个‘理由’,或一个‘意外’战场。”

帐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与帐外鬼哭风声。寒意刺骨。

“我们的人?”

“被盯死。暗线接头点被端,接头人‘失踪’。示警信鸽…放三只,无一回音。”谢知白摇头,眼神锐利如鹰扫视摇曳烛影,“恐怕…折翼了。”

绝境!插翅难飞!

“砰!”燕彻一拳砸在厚重橡木帅案!案面呻吟,留下清晰凹痕。案头那半枚青铜虎符镇纸被震得跳起,断裂处参差狰狞。

“萧!景!琰!”三个字,带着刻骨恨意与滔天怒火,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激荡狭小军帐,压过风雪。血仇未报,壮志未酬,竟殒命于盟友暗箭?这不甘与愤怒,几乎撕裂他铁铸的灵魂!

谢知白看着燕彻眼中焚毁一切的烈焰,又看看案上冰冷半枚虎符。他惯常逍遥的眼底,此刻只剩冰冷锋芒与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竹制水壶,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甜香逸散。

“老燕,”声音异常平静,将水壶推到燕彻面前,“‘醉清风’。苗疆方子。无色无味,三时辰内,脉象紊乱如濒死,气息微弱。神志清醒,力气尚存。”

燕彻血红的眼眸猛地盯住竹壶。

“他们想制造‘意外’或‘牺牲’?”谢知白嘴角勾起残酷弧度,眼中燃烧济世不屈意志,“那我们就先给他们一个‘命不久矣’的统帅!看戏怎么唱!壶里是解药,发作前服下。赌一把!要么等转机,要么…死得像个统帅!”

燕彻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竹壶,仰头饮尽!清淡甜香滑入喉咙,化作奇异暖流散开。眼中暴怒烈焰沉淀为更冰冷可怕的杀意。他抓起半枚虎符,冰冷棱角深硌掌心,仿佛要将屈辱背叛烙印骨髓。

“备甲!”声音如金铁交鸣,“本帅倒要看看,是他们暗箭快,还是我燕某人的刀快!”他起身,高大身影在摇曳烛光下投下洪荒巨兽般的阴影。

就在这时

帐外,风雪嘶吼间隙中,骤然传来密集沉重的脚步声!整齐而压迫,如同收紧的绞索!

燕彻和谢知白的眼神瞬间交汇!

来了!

杀机,己至门外!

皇宫大内,太医院深处配药房。

浓重苦涩药味混杂奇异花草辛香,沉甸甸弥漫。巨大紫铜药炉咕嘟冒泡,散发灼人热浪。曲青黛站在顶天立地乌木药柜前,纤细手指飞快抓取药材。深青宫装袖口挽起,沾染药渍,透出与宫禁格格不入的专注与野性。

眉心拧着化不开的结。萧景琰温雅脸孔下,蛇蝎威胁如同无形毒藤,紧紧缠绕脖颈。“苗疆秘典…三日期限…否则…”冰冷话语如毒蛇信子嘶嘶作响。离秘典线索只差一步,医道追寻的终极答案,代价却是成为萧景琰淬毒的刀!离经叛道?何曾惧过!但此“道”,是万丈深渊。

突然,门外传来刻意放轻却急促的脚步声。曲青黛抓药手指微顿。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扑入,面无血色,嘴唇哆嗦:“曲…曲大人!景阳宫!三殿下…吐血!滚烫!抽搐!贵妃晕厥!摄政王震怒!让您立刻过去!说若殿下有失…”

萧景琰幼子!偏偏此时!曲青黛只觉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是巧合?还是…又一重胁迫?用亲子性命套上最后枷锁?

“备针囊!紫玉冰蟾盒!快!”厉喝声穿透恐惧。她一把扯下挽起袖口,冲向药柜深处锁着的暗格。指尖在几处凸起疾点,“咔哒”轻响,暗格弹开。她抓出巴掌大小、触手冰凉的紫玉盒子塞入怀中,又从抽屉抓出几味辛辣药材塞进药袋。眼神锐利如刀,离经叛道锋芒毕露。

她如青色旋风冲出配药房,撕开碍事裙裾!布帛撕裂声在宫道刺耳。

景阳宫内,乱作一团。压抑哭声、惊恐低语、太医惶急议论交织,弥漫死亡恐慌。浓重血腥味混杂病气甜腥,扑面而来。

华丽内殿,纱幔低垂。小小萧珏蜷缩龙床,浑身抽搐,脸色骇人青紫,嘴角不断溢出带沫黑血,染污明黄锦被。呼吸微弱急促如破风箱。萧景琰坐床边紫檀椅,玄色常服,脸色阴沉滴水,散发骇人低气压。几位老太医跪伏在地,抖若筛糠。

“废物!”萧景琰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耳,“连个急症都束手无策!”

“王…王爷息怒!殿下此症…凶险诡谲,脉象混乱,似毒非毒…臣等实在…”为首太医以头抢地。

萧景琰毒蛇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刚冲进来的曲青黛身上。“曲院主,”缓缓开口,声音千斤重压,“本王的珏儿,交给你了。若救不回来…”未尽之意,冰冷刺骨。

曲青黛甚至未看他一眼。全部心神被床上濒死的小生命攫住。箭步冲到床前,无视尊卑,伸手探颈脉。触手滚烫!脉象狂乱如奔马脱缰!掰开眼皮,瞳孔散大!沾一点黑血凑鼻尖,一股奇异甜腥钻入鼻腔。

是“千机引”!苗疆奇毒!宫中怎会有此物?!

巨大震惊寒意席卷!绝非偶然!是警告!是催命符!萧景琰在用亲子性命,展示他掌控生死、不择手段的冷酷!

时间就是命!

“所有人!退后三丈!开窗通风!取冰水!快!”声音如金玉交击,压下嘈杂混乱。她毫不犹豫掏出紫玉冰蟾盒!打开,里面赫然一只通体晶莹如紫玉的奇异冰蟾!取细长金针,在冰蟾背轻点,针尖染淡淡紫晕。

一手扶住萧珏抽搐头颅,另一手捏金针,目光如炬,精准刺向头顶百会穴!针尖入肉极浅,紫晕瞬间消失。

打开药袋,将半枝莲、鬼箭羽、地胆头——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辛辣苦涩汁液充斥口腔!俯身,捏开萧珏牙关,将嚼烂药泥强行渡入!动作果断粗暴!

“呃…!”萧珏痛苦闷哼,身体剧挣。

“按住他!”曲青黛厉喝,死死固定孩子头颅。以毒攻毒,险棋!一步错,立毙!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殿内落针可闻,只有萧珏痛苦喘息与冰块入水声。所有人目光钉在曲青黛与小小身躯上。萧景琰坐阴影里,眼神幽深。

漫长如世纪。

萧珏剧烈抽搐的身体,幅度竟缓缓减弱!青紫脸上骇人死气褪去一丝,呼吸虽弱,不再急促破败!

太医们瞪大眼,难以置信。

曲青黛紧绷肩线微松,眼神依旧凝重如铁。飞快拔针,又在萧珏胸口几处大穴疾点。暂压!毒素未清!

“取纸笔!”声音力竭沙哑。

小太监奉上纸笔。曲青黛疾书:“七叶腐心草三钱,鬼面蛛蜕两只,百年血竭一两,无根雪水三升…速配!”剧毒之物!寻常太医见之昏厥。

将药方拍在太监手中。就在太监转身刹那,曲青黛指尖隐蔽地在他袖口内缘一抹。小太监只觉袖内微沉,心胆俱裂,捧药方如奉纶音冲出。

曲青黛缓缓首身,额布细密冷汗,背心湿透。抬眼,目光平静迎向阴影中那道实质般的审视视线——萧景琰。

“王爷,”声音疲惫却清晰,“殿下命悬一线,毒入心脉。此乃‘千机引’,苗疆奇毒。妾身行险暂吊性命。然此毒诡谲,解药需以毒攻毒,方有一线生机。药方己开,能否配齐,全看天意。” “千机引”三字咬得极重,目光毫不避讳,带着无声质问——你的毒,你儿子的命!

萧景琰瞳孔在听到“千机引”时,几不可查一缩!温雅假面首次出现细微裂痕,冰冷怒意与更深算计眼底翻涌。他缓缓起身,玄色身影如山岳带来沉重压迫,步步走到床前,俯视曲青黛。

“辛苦曲院主了。”声音恢复平静,甚至带一丝温和,落在曲青黛耳中却比寒风刺骨,“本王信你‘医毒双绝’。珏儿之命,系于你身。”目光扫过气息微弱的孩子,落回曲青黛苍白脸上,如冰冷蛇信舔舐。“至于苗疆秘典…本王耐心有限。珏儿痊愈之日,便是你献上线索之时。若再推诿…”未尽之意,令人胆寒。他用亲子性命,划下最后通牒!

曲青黛微微垂首,避开窒息目光,袖中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痛楚维持表面平静。她能感觉袖中那枚素银簪子冰冷的棱角——方才塞给小太监的,正是云疏月那支刻月牙的簪!中空,藏她仓促写下的求救暗语!唯一救命稻草!那小太监,是她暗中观察、家人曾受云疏月手下救助、值得一赌的棋子!

“妾身…明白。”声音低哑。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向龙床边紫檀小几。那里,放着冰蟾盒,以及…一本摊开的、边缘磨损泛黄的古旧药典手札——恩师遗物,藏医道初心。

她的手,下意识抚上发髻。指尖触到一支沉甸甸、通体乌黑无光的簪子。簪头非花,而是一朵含苞待放、形态奇诡的曼陀罗花苞。冰冷、坚硬、致命。最后底牌,见血封喉毒簪。

药典与毒簪。救赎与毁灭。屈服与反抗。

萧景琰的阴影如冰冷铁幕笼罩。巨大压力如无形巨手扼紧咽喉,将她逼至生死悬崖边缘,退则深渊,进则雷霆。

她站在风暴中心,指尖悬停冰冷毒簪之上,感受终结一切的锋锐。摊开的药典,泛黄书页在烛光下似燃微弱火焰,映照她眼中挣扎光芒——医者仁心,毒者绝命,道在何方?簪尖微颤,离那温雅皮相下的蛇蝎心肠,不过三寸。

风雪,在宫墙外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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