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景琰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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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景琰之毒

 

紫宸殿内,往日庄重的空气被沉滞病气取代。浓重药味混着龙涎香,也压不住龙榻深处散发的、属于腐朽躯体的微弱酸败。重重明黄帐幔低垂,只在地面缝隙透入几缕昏黄油灯光,如同垂死喘息。

皇帝萧景睿蜡黄着脸斜靠龙榻,眼窝深陷,唇裂泛青紫。每一次吸气都像耗尽全身力气,胸腔里发出拉风箱般令人心悸的声响。正值壮年的帝王,短短半月竟枯萎如秋叶。

榻旁,萧景琰只着素雅月白常服,墨发玉簪轻束,几缕发丝柔和垂落颊边。他微微倾身,捧一卷奏折,温润平和地念着:“……江淮水患,户部拨银八十万两,工部侍郎张谦己赴灾区督建堤防……”侧脸在昏光中柔和专注,仿佛心神尽系兄长病体与国事。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骤然爆发,皇帝瘦弱身躯蜷缩颤抖,蜡黄脸瞬间涨成不祥紫红。萧景琰立刻放下奏折,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扶住兄长,一手熟练拍抚后背,另一手端过温着的药碗,舀起深褐汤药小心送至唇边:“皇兄莫急,缓一缓,用药…御医说此药最是平喘顺气。”言语体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毒蛇评估猎物般的冰冷审视。

曲青黛垂手侍立几步外,深青医官袍几乎融于阴影。她低眉敛目,全身感知绷紧如弦。耳畔银铃死寂。鼻翼微不可察翕动,分辨着浓重药味下每一丝异样。

此病凶诡。太医院那群老朽,翻来覆去只诊出“劳心过度,邪风入肺,痰浊壅盛”,方子尽是温补平喘之物。可皇帝病情,在看似平稳下如沉疴附骨,一日重似一日。曲青黛奉命诊治五日,敏锐察觉脉象非纯粹肺疾,其沉滞晦涩中,隐透一股**阴寒凝绝、深入骨髓的异样**!

昨夜,她借口重调药方,避人耳目,于煎药房角落以银针探入药渣。针尖抽出时,竟现一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青色**!若非她目力异于常人,几不可察!此色遇光则散,无味无嗅,正是苗疆罕见阴寒奇毒——“蚀髓青”残留!此毒非烈,却如跗骨之蛆,缓慢蚀空脏腑根基,初如风寒肺疾,极难察觉,待毒入骨髓,则药石罔效,身如朽木崩塌!

下毒者心思之缜密阴毒,令人发指!而能于深宫重围、御医环伺下长期施此奇毒,其能量之巨,其心之狠…答案呼之欲出!

曲青黛目光如尘,轻扫榻边温润身影。萧景琰正用柔软丝帕,极尽轻柔为皇帝拭去嘴角药渍,如同对待易碎珍宝。这“兄友弟恭”落在她眼中,比万载寒冰更冷。毒蛇披华美锦袍,獠牙藏温柔笑意之后。

“曲医官。”萧景琰温声响起,目光转向她,依旧令人如沐春风,“陛下之药,依你之见,可需调整?本王观皇兄服药后,气息稍顺,然咳痰依旧费力。”

试探?曲青黛心弦一紧。是察她知悉端倪?抑或诱她为这“病症”背书,进一步操控?

她微躬身,声平无波:“回殿下,陛下沉疴非一日,龙体根基受损,痰浊深伏,非猛药可速效。太医院诸公之方,重在固本培元,缓缓化之,思路无差。微臣斗胆,或于原方加一味‘雪蛤油’,此物性平,善润肺化痰,滋养肺络,或可助陛下咳痰稍畅。”未点破“蚀髓青”,更不提解毒。此刻揭穿,自寻死路。她只顺太医院“思路”,提无关痛痒之议,显尽心,不触毒牙。

“雪蛤油?”萧景琰沉吟,面现赞许,“曲医官心思灵巧。此物温润滋补,正合皇兄此时。本王稍后便命太医院依此调整。”他话锋微转,目光落于她低垂眼睫,探究似随意,“曲医官来自苗疆,药理精深,尤擅南疆奇物。本王闻南疆秘传之法,或可激发潜能,提振精神?皇兄萎靡昏沉,实令本王忧心如焚。不知……”

蜜糖蛛丝,轻柔缠来。激发潜能?提振精神?曲青黛警铃大作!此乃诱她用虎狼之药,透支皇帝油尽灯枯之命!更深一层,是试探她是否通晓操控人心之蛊毒秘术!他想将她变作操控皇帝的工具,变作这弑君阴谋的同谋!

“殿下明鉴,”她声稳,隐透疏离,“南疆确有秘法,然多涉诡道,或霸道酷烈,或偏门奇诡,用之不当,反受其害。陛下万金之躯,当以稳妥中和之道徐徐图之。微臣所学,亦以正统医道为本,不敢妄用奇诡之术,恐损圣体。”将“正统医道”、“有损圣体”咬重一分,既表立场,亦是隐晦警告。

一丝冷意,快如幻觉,掠过萧景琰温润眼底。旋即,他面上浮现理解与遗憾:“曲医官所言极是,是本王心忧皇兄,过切了。稳妥为上。”不再追问,转而温言与皇帝叙话,似方才凶险试探从未发生。

然曲青黛耳畔银铃,于萧景琰目光移开刹那,发出唯有她能感的微颤!一股阴冷粘稠、饱含审视算计的精神力,如无形触手,刚自她身上悄然扫过!

蛇信己露。

景王府书房,暖香难融此刻肃杀。

萧景琰己换玄色暗金云纹锦袍,端坐书案后。惯常笑意尽褪,唯余深潭般的平静,平静下是刺骨寒意。指尖把玩一枚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上雕狰狞锐目隼鸟——正是张全供词中的“灰隼”信物!

案前肃立二人。一人深青内侍服,面容平板眼锐如鹰,乃皇宫大总管冯保心腹干儿,实为萧景琰深宫暗钉,代号“影鸦”。另一人边军低级将官打扮,风尘仆仆,脸带精明狠厉,乃安插定远军监视燕彻的暗桩,代号“边狼”。

“北境,‘边狼’,说。”萧景琰声无波澜。

“禀殿下!”边狼声带北地粗粝与紧张,“燕彻升副将后,动作频频!以整肃军纪、清点库房为名,突拿下转运使张全、库头王老六!秘押,禁绝探视!随即封锁库房,心腹亲兵把守,谢知白带人日夜盘账!属下…虽未近核心,然观其行,绝非寻常整肃,倒似…冲着军械转运!且…”他压低声音,“属下探得,燕彻亲卫队长赵铁头,前日曾秘入‘富贵坊’,接触王老六常赌之台……”

“哦?”萧景琰指尖划过冰冷令牌,摩擦声如毒蛇游叶。看向边狼,“张全、王老六,口风紧否?”

边狼额沁冷汗:“属下…不知。燕彻封锁极严,审讯似其与谢知白亲为,地点隐秘,无从探。然据属下所知,王老六嗜赌,欠‘黑虎帮’巨债,恐是…软骨头。张全…圆滑,然落燕彻手……”

“废物!”萧景琰声陡然转冷,如冰锥刺骨!书房温度骤降冰点。边狼浑身剧颤,噗通跪倒。

“两个小卒,本不足虑。”萧景琰语气复平,然眼底寒芒昭示不悦,“然燕彻此人…本王小觑了。”目光转向“影鸦”,“京城,‘雀儿’(云疏月)近日如何?”

影鸦声如幽魂飘忽:“回殿下,雀儿深居简出,绣房书房两点,表面无异。然…其手下‘蛛网’近日活动陡频,尤以通北境数条密线为甚。三日前,一只‘青鸟’踪迹于并州附近消失,方向…疑指定远军大营。”

“青鸟?”萧景琰指尖顿住,眼中了然化更深阴鸷。“好个云疏月!好个燕彻!本王未及料理,尔等倒先织网!”唇角勾起冰冷笑意,“张全王老六线,己被咬住。军械…贪墨…呵呵,怕还挖出更有趣之物吧?”

他缓缓起身,玄袍垂落,幽暗光泽流淌。“本想容尔等多蹦跶几日,看来,本王过仁。”行至巨幅舆图前,目光如冷刃,先落北境定远军营,再移京城相府。

“边狼。”声不高,杀伐决断。

“属下在!”

“即刻返北境。本王不问手段,盯死燕彻、谢知白!尤是其与外联络!若有任何传讯之举…特别是通京城方向者…”萧景琰声如淬毒寒冰,“准尔动用‘灰隼’,不惜代价,就地截杀!活口不留,纸片不泄!懂否?”

“灰隼?!”边狼倒吸冷气,眼现骇然,旋即化狂热的狠厉,“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

“影鸦。”

“奴才在。”

“传令‘蛛巢’,严控相府所有进出,尤是云疏月贴身侍女与采买哑仆。任何可疑接触,即刻来报!同时…”萧景琰眼底掠过残忍,“备‘惊鹊’之计。时机至,本王要这京城,再无相府明珠!”

“奴才领命!”影鸦躬身,无声退入角落阴影。

萧景琰独立舆图前,指轻点北境,缓缓划过漫长距离,落于京城。眼神幽深如万载寒潭,映烛火而无暖意,唯余掌控一切的冰冷漠然。

“燕彻…谢知白…云疏月…”他低语,如念死囚名录,“还有那不驯的苗女…既然尔等急着找死,本王便成全。此局,该清场了。”

指猛收拢,掌中玄铁“灰隼”令牌边缘深嵌掌心,锐痛传来。痛楚反令唇角笑意加深,温雅依旧,浸透砭骨毒汁。

毒网收束。北境寒风,京城暗流,即将被无形巨手,搅为吞噬一切的血色漩涡。

紫宸殿龙榻前,萧景琰复坐圈椅,忧色重回面庞。他接过新煎药碗,试温,亲舀一勺送至皇帝唇边。

“皇兄,用药了。”声柔似水。

皇帝萧景睿费力睁眼,浑浊目光掠过深褐药汁,又落于萧景琰写满关切的脸,唇蠕动似欲言,终无力张口,任那勺温热的、带着“雪蛤油”清甜的药汁灌入喉中。

曲青黛依旧垂手阴影里。浓重药气与龙涎香几令窒息。她清晰感到,那笼罩龙榻的温柔巨网,正不断收紧,缚住病弱皇帝,亦缚住她。皇帝每一次吞咽,都似滑向深渊。

她低垂目光,落于深青袍袖。指尖在袖中无意识捻动一小撮无色无味药粉——她以防万一,以寻常药材临时调配、可暂压“蚀髓青”阴寒之气的应急物,效微且短,难解根本毒。

用?或不用?

用,或可稍延皇帝崩坏之速,然立遭萧景琰察觉,招致灭顶。不用?眼睁睁看此命陨于阴谋?

“破生死局…证医道无极…”曲青黛心内无声咀嚼八字,如咽黄连。此蛇蝎环伺之权心,救一人,竟难于登天!耳畔银铃死寂,如枷锁困心。然那双低垂眼眸深处,离经叛道的火焰未熄,反在绝境压迫下,燃得愈幽冷、愈决绝。

她需一个机会。一个能撕开这温柔毒网的机会。目光如尘,再次飘向榻边温雅身影,带着无声的审视与冰冷的计算。袖中药粉,似有千钧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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