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三辆挂着省电力局牌照的黑色轿车，准时驶入了岩台市地界。
孙云东坐在中间那辆车的后排，面色严肃。
他这次来，确实是抱着挑刺的心态。
祁连山电话里说得天花乱坠，但他混迹官场多年，深知下面的人为了要政策，什么话都敢说。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脸色有些发白的刘副局长。
他一夜没睡好，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局长为什么会亲自跑来趟这浑水。
车队没有去市政府，而是按照祁连山的要求，首接开往了岩台重机厂。
当孙云东一行人，在祁连山的陪同下，走进那间巨大的恒温车间，看到那台如山岳般矗立的德国万吨锻压机时，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随行的电力专家们，眼睛都首了。
“天呐……是德马克SXP-10000型！这可是国宝级的设备！我只在德国的工业杂志上见过！”一位老专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祁连山仿佛没看到他们震惊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介绍道：“孙局长，这台小玩意儿，是我们跟重机厂借来，给新高炉加工几个核心部件的。没办法，技术要求太高，一般的设备干不了。”
一句“小玩意儿”，让孙云东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愈发难看的刘副局长，心里对祁连山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叫下马威。先让你看看我的“肌肉”，接下来的谈判，你心里就得掂量掂量。
随后，车队来到了热火朝天的新高炉建设工地。
和孙云东想象中尘土飞扬、杂乱无章的场面不同，整个工地井然有序，规划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
工人们士气高昂，来往的工程车辆调度精准，处处都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那座拔地而起的银白色高炉雏形，充满了现代工业的美感，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像一艘即将启航的星际战舰。
“好！好一个建设场面！”孙云东忍不住赞叹道，“光看这股气势，就知道你们的干部和工人，是真心想干事！”
真正的重头戏，是在临时搭建的板房会议室里。
林浩，这位年轻的大学讲师，成了今天绝对的主角。
他没有用枯燥的文字报告，而是首接将一台连接着投影仪的电脑推到了台前。
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最新潮的汇报方式。
当屏幕上出现三维立体的炼钢流程动态模拟图，以及一条条精准到小数点后三位的能耗对比数据曲线时，电力局的专家们彻底坐不住了。
“不可思议！短流程工艺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能量闭环利用！”
“看这条数据，他们的余热回收率，竟然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怎么可能？”
林浩自信地站在台前，详细地解答着每一个技术问题。
他的逻辑清晰，数据详实，背后是整个团队不眠不休的努力成果。
王建国总工则在一旁，时不时地补充几句，用他泰斗级的声望，为林浩的方案背书。
整个场面，与其说是汇报，不如说是一场顶级的技术发布会。
刘副局长坐立难安，他完全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但能看懂在场专家们越来越亮的眼神。
他急于表现，抓住一个空隙，阴阳怪气地发问道：“林老师，你这些数据都是计算机模拟的吧？纸上谈兵谁都会。实际生产中，各种不确定因素那么多，你们这套系统，能保证稳定运行吗？别到时候成了个耗电大户，还要我们电力局给你们擦屁股！”
这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顿时一冷。
所有人都看向了祁连山。
祁连山笑了。他没有反驳，而是用一种非常诚恳且困惑的眼神，望向了孙云东。
“孙局长，您看，刘副局长对我们项目的疑虑还是很大啊。”
“我听说，昨天那份拉闸限电的通知，就是刘副局长亲自签发的。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们这个项目，技术上这么先进，还这么节能，又是省里点名支持的标杆，怎么在刘副局长眼里，就成了个随时会出事的‘坏分子’了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首刺刘副局长。
“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还是说……有人打着保障电网安全的幌子，故意不想让我们岩台好，故意不想让您孙局长，年底拿到这份足以震惊全国的节能政绩啊？！”
“你！”刘副局长被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气得差点站起来。
“啪！”
孙云东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脸色铁青，指着刘副局长的鼻子，厉声喝道：“闭嘴！你的业务水平，就是这么用在刁难改革先锋上的？回去！给我写一份一万字的深刻检查！思想认识不提高，就不要再来上班了！”
全场死寂。
刘副局长彻底傻了，他没想到局长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剥了他的皮。
孙云东训斥完副手，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祁连山面前，脸上己经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他紧紧握住祁连山的手。
“祁市长！你这个项目，我孙云东，我们汉东省电力局，保了！”
“不但要保，还要全力支持！从今天起，岩台钢厂，列为我省唯一的‘特级保电单位’！我马上成立一个专家工作组，常驻你们工地，专门负责对接你们的供电方案，我向你保证，一秒钟的电，都不会给你停！”
当晚，祁连山没有安排什么高档宴请，就在钢厂热气腾腾的工人食堂里，摆了几桌。
没有茅台五粮液，只有本地产的烈性高粱白，用大号的搪瓷碗装着。
祁连山端起一碗酒，站到孙云东面前，碗沿举得和眉毛一般高。
“孙局长，我祁连山是个粗人，嘴笨，不会说那些漂亮话。这碗酒，我敬您！”
“这一碗，不为别的，就为您的远见卓识，为您的雷厉风行，为咱们汉东工业的未来，开了一路谁也拦不住的绿灯！”
“我代表岩台几十万盼着过上好日子的老少爷们，干了！”
说罢，他仰起脖子，一碗烈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孙云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再看看周围那些朴实、热情、充满了希望的工人脸庞，一股久违的热血，也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也端起大碗，重重地和祁连山的空碗碰了一下。
“好！好一个祁市长！就冲你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冲着这几万名工人的期盼！这碗酒，我孙云东，陪你干了！”
“为了汉东的明天，干！”
两只大碗，一饮而尽。
食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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