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祁连山刚在居委会门口的井边,用冷水抹了把脸。
还没来得及啃口干粮,就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人太多了。
成百上千,不,是上万人。
他们堵住了巷子口,堵住了家属区的每条路。
一张张面孔,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生活的重压,显得蜡黄而憔悴。
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绝望,还有一丝被煽动起来的、盲目的期望。
他们没喊口号,也没打横幅。
就那么沉默地站着,用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力,包围了这间小小的平房。
钱副主任吓得腿都软了,脸色惨白地躲在祁连山身后。
“市……市长,这……这是要干啥呀?”
“他们要造反吗?”
周正倒是冷静,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祁连山却像没事人一样,把手里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硬得能硌掉牙的窝窝头,大口地啃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罗文斌他们出手了。
速度还真快。
人群中,几个明显是领头的人,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昨天在食堂里跟祁连山搭话的那个老师傅,叫张铁山。
他身后,跟着几个车间的主任。
张铁山走到祁连山面前,看着他手里的窝窝头,眼神有些复杂。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沉声说:“祁市长,我们来了。”
祁连山咽下嘴里的窝窝头,点点头。
“来了就好。”
“有事就说。”
张铁山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要把积攒了半辈子的怨气都吼出来。
“祁市长,我们也不跟你绕弯子!”
“我们信你,才来找你!”
“厂子停工半年了,我们一分钱工资没拿到!”
“家里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锅都快揭不开了!”
他指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
“我们不要求别的!”
“把拖欠我们半年的工资,给我们结了!”
“今天不结,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结就不走!”
“发工资!发工资!”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
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
钱副-主任躲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这小平房随时都可能被推倒。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彻底完了。
别说市财政没钱,就算有钱,今天这阵势,怕是也收不了场。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另一栋楼上,罗文斌和王副市长,正拿着望远镜,悠闲地看着这一幕。
王副市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书记,您看,这火候怎么样?”
“这张铁山,还挺会来事儿的。”
罗文斌放下望远镜,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
“这才哪儿到哪儿。”
“等他祁连山拿不出一分钱,被这几万工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那才叫好看。”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战斗英雄,敢不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工人动手。”
“他要是敢,省里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要是不敢,那他就得灰溜溜地滚出岩台!”
居委会门口。
祁连山在震天的声浪中,依旧站得笔首。
他没有慌,也没有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被生活逼到绝路,又被人当枪使的工人们。
他心里清楚,跟他们讲道理,没用。
空口画大饼,更没用。
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能揣进口袋里的钱。
等外面的吼声渐渐小了,祁连山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嘈杂的人群,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大家的难处,我昨天晚上,听到了,也看到了。”
祁连山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欠大家的工资,一分都不会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市里现在的情况,你们比我清楚。”
“财政的账上,一分钱都没有。”
“别说给你们发工资,就是下个月给机关干部发工资的钱,都还没着落。”
这话一出,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没钱?”
“没钱你说个屁!”
“又是来忽悠我们的!”
张铁山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祁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赖账?”
祁连山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我祁连山,从不说一句假话。”
“我说没钱,就是没钱。”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我没说,我变不出钱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变出钱来?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祁连山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向大家保证,三天!”
“只要三天!”
“三天之内,我让大家亲手把钱挣出来!”
“不仅是这个月的工资,是把过去半年欠你们的,连本带利,全都挣回来!”
这话,无异于天方夜谭。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吹牛吧!”
“三天?三天你能干啥?”
“厂子都停了,机器都锈了,拿什么挣钱?用嘴吗?”
张铁山也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个新市长,是不是被逼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祁市长,我们不是三岁的孩子。”
“你这话,我们不信。”
祁连山笑了。
“我知道你们不信。”
“所以,我需要你们,在这三天里,帮我一个忙。”
“或者说,是帮你们自己一个忙。”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座像小山一样堆积着的,乌黑的钢渣山。
“就用那堆废铁疙瘩。”
“我带你们,把它变成金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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