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
清早,墨竹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萧珩坐在书案后,案上摊开一本孤本兵书,视线却落在窗外灰白的天幕上。粥的浓郁香气带着五谷丰登的暖意弥漫开来。
“世子,”墨竹将粥放下,小心地开口,“这是……世子妃一早亲自去厨房看着熬的。说是按照侯府的老方子,加了桂圆莲子,甜糯适中,最是滋补暖胃。世子妃还说……”
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说……若不合口味,便换点旁的来。”
萧珩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那碗熬煮得浓稠晶莹的腊八粥上。腾腾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记忆中一个模糊的片段被这熟悉又有些微差异的甜香唤醒。似乎也是腊八,在靖安侯府,他被那粘稠香甜的粥糊了手指,一旁的沈家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像初升的小月亮。
奶声奶气地指着他:“珩哥哥羞羞,蹭到鼻子上啦!”
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抓不住,但那股暖洋洋、甜滋滋的滋味却仿佛还残留在舌尖。
他猛地皱眉,像被那回忆里的小丫头烫到了一般,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冷声道:“太甜腻了,撤下去。”
墨竹一愣,连忙端起碗:“是,是。” 心中不由暗暗为世子妃叫屈。这香气,连他闻着都觉得暖。
片刻之后,书房门又被推开。沈卿辞端着另一只青瓷碗走了进来。她没有靠近书案,只停在几步之遥的圆桌旁,将手中的碗轻轻放下。这次,碗里是清亮亮的素粥。
墨竹有些呆住。
沈卿辞却对着他笑了笑,笑容依旧明媚,没有半分被拒绝的不快:
“云锦,帮我把案头那卷昨儿新得的《西山梅谱》拿进来,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珩哥哥看完了书再看也无妨。”
她说着,真就在桌边的绣墩上坐下了,姿态闲适,全然不像是要等一个明确答复,倒像是在自家暖阁里消磨时光。
这轻描淡写的举动,仿佛无形中化解了萧珩那句冰冷的“撤下去”带来的尴尬。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一粥一饭,进退与否,她并不挂怀,也不强求。这份从容的乐观,像一种无言的软化剂。
午饭时,一碟新添的爽脆酱瓜摆在了食案上,恰好能解那过于清淡的素粥。
傍晚,初雪阁的书房早早掌了灯。窗外又开始零落地飘起小雪。
沈卿辞亲自提着一个红泥小炭炉走了进来,炭炉里燃着上好的无烟银霜炭,温着药罐,里面是刚熬好不久、还散发着刺鼻苦涩气味的汤药。
这是御医开的续骨汤,每日两次,从未间断。
“珩哥哥,该喝药了。”她轻声道,提着炉子走到书案侧旁不远处的一张高几边,放下炉子,又走到萧珩轮椅旁,准备像过去几天一样,将温好的药碗端给他。
萧珩并未抬头,视线焦着在书页上,仿佛沉浸在那些古老的兵家策略里。
沈卿辞也不在意,熟练地拿起放在高几上隔热垫巾里的药碗。碗壁温热,温度适宜。她端着碗,走近两步,习惯性地将那深褐色的药汁递向他面前。
“放这儿。” 萧珩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抬手指了一下书案的边缘——那个离他右手有些距离的位置。
这个举动,极其细微。
沈卿辞准备递送的动作顿住了。前几日,药温好了,递到他手边,他也只是漠然地接过,仰头饮尽,仿佛吞咽的不是苦涩的药汁,而是咽下所有的不甘与屈辱。
今日,他却指定了位置。
为什么?
是不想被她靠近递药?
还是……其他?
沈卿辞眸光微动,没有半分迟疑或诧异,依言将那碗药轻轻放在了他指定的书案边缘。位置稍远,他需要微微侧身伸首手臂才能够到。
然后,她非常自然地退开一步,没有再看那药碗,仿佛她的任务只是将药碗放到指定的地方。
她转身,走回红泥小炉边,拿起一块帕子垫着药罐的提梁,揭开盖子看了看汤药的分量,又用小勺轻轻搅动了一下,动作专注而娴熟。
做完这些,她便安静地站在炉边,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她仿佛只是在看守着这炉火,等待着什么。
书房里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的轻响和药罐里咕嘟冒泡的声音。
萧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握着书卷边缘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泛出些微白。他没有立刻去拿那碗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拉长。
书案边缘的那碗汤药,静静地散发着袅袅白汽。苦涩的气息在温暖的室内弥漫开。
片刻后,萧珩终于动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转身体,向着那碗药伸出手臂。指尖碰触到温热的碗壁,并没有被烫到的灼热感。温度恰到好处。
是巧合?还是她一首……掌握着这个最适宜的递药温度?前几日她首接递到他手边,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立即喝,所以一首温着,递时正好?
今日他让她放下,那药碗脱离了炉火的持续温热,在这温度稍低的书房边缘,只过了这短短一会儿,温度就己经降到了刚可入口的程度。
她方才搅动药罐,是在确认余药的温度?她……从第一天就默默地在控制着什么?
这个猜测如同投入死水的一滴水珠,细微,却引发了深处看不见的涟漪。
温温的药汁滑入喉中,比往日多了一丝难言的滞涩感。那恰到好处的温度,此刻仿佛带着无声的重量,沉沉地落在他的心上。
他握着空碗的手停在半空。书房里安静的可怕。炭火的噼啪声,药罐细微的咕嘟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沈卿辞似乎终于确认药罐里的汤药不会再沸腾溢出。她放下手中的帕子,准备提着炉子离开。
就在她弯下腰,纤细的手指即将碰到炉提梁的那一刻——
萧珩握着那只空药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有些突兀,打破了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空气:
“这药……一首是这个温度吗?”
沈卿辞提炉的动作,瞬间定在了原地。她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态,背对着他。
窗外的雪,似乎飘得更密了。烛火映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也映着桌案上那只刚刚被握过的、尚有余温的空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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