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阁的婚房内,龙凤红烛静静燃烧,偶尔爆出细微的灯花,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烛泪沿着灯身蜿蜒流淌,凝固,如同两颗无法交汇的心留下的无言证明。
屋内一片静默,空气凝滞得仿佛结了冰。
沈卿辞早己自行取下了沉重的凤冠,拆散了繁复的发髻,只留下几缕乌发散落在耳边,衬得一张小脸在跳动的烛火下更显莹白。
她身上的嫁衣还未换下,那浓烈的红色在暖黄的烛光里反倒透出几分柔软。她没有坐在床沿,而是选择在离床榻稍远、靠窗的一张铺了软垫的玫瑰椅上坐下。
萧珩依旧坐在轮椅上,停驻在离婚床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姿势甚至未曾改变多少,背对着沈卿辞的方向,面向着窗棂——那里透进几许庭院里清冷的月色。
月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似乎极力想要与这房间、与身边这个多出来的女子隔绝开来,将她视作一件无意义的摆设。
红烛映照着他孤绝的背影,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墨竹无声地送来了合卺酒和几样精致的点心,轻手轻脚地放下,大气不敢出,飞快地退了出去,关紧了门。
两杯温热的琥珀色酒液盛在精致的杯盏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点心是云片糕、杏仁酥之类的江南口味,细腻小巧。
沈卿辞的目光掠过那两杯酒,又看向萧珩凝固的背影。她站起身,裙裾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走到圆桌旁,没有碰合卺酒,只端起其中一个装着点心的碧玉瓷盘,莲步轻移,走到萧珩轮椅侧的矮几旁,弯腰,轻轻将那盘还冒着些微热气的点心放下。
“夜深了,空腹饮酒伤身。”她的声音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冰面,音色清亮柔和,“这是特意备的江南小点,珩哥哥多少用一些?”
“珩哥哥”——这三个字被她自然无比地唤出,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十数年的分离,也没有那场坠马的惨剧,更没有今日这场诡异沉滞的婚礼。
她唤得如此顺口,带着一种熟稔和理所当然的关切。
萧珩的身体在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猛地一僵!那是一种被强行拉回遥远过往的猝不及防。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深潭般的眼眸终于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冷漠、审视、探究,还夹杂着一丝被冒犯般的恼怒。
他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看穿这声熟稔称呼下隐藏的到底是虚伪的怜悯还是刻意的讨好。
“谁让你这么叫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石头刮过寒冰。
沈卿辞迎上他几乎能冻伤人的目光,脸上却依旧带着一种近乎纯净的平静,甚至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还漾着浅浅的、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惧意或窘迫。
她不答反问,语气像是在和一个闹脾气的至亲说话:“不然该叫什么?世子爷?太生分了。夫君?”
她微微歪了下头,眼神清透,“你我刚刚大婚,如此称呼,可我又见你不甚欢喜这般名号。不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
她的逻辑清晰又带着点小姑娘般的天真执拗,让那声“珩哥哥”显得更无懈可击。
萧珩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那双眼睛里的探究更深了,像是要刺破她那层柔和的伪装,看清内里是坚冰还是烈火。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猛地转回头去,重新变成那尊面向月光的玉雕,用实际行动表达着他的拒绝——拒绝她的点心,拒绝她的称呼,拒绝她的靠近。
沈卿辞似乎对他的冷硬浑不在意。她也不催促,只默默地站着,目光轻轻落在窗沿一小撮未扫净的残雪上,微微笑了笑,仿佛觉得那雪的模样很是可爱。
清晨,薄薄的晨曦被浓重的云层挡在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初雪阁内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湿气,仿佛昨夜的寒意并未随着天亮散去。
萧珩靠在床头,昨夜几乎彻夜未眠。轮椅就在几步开外,像一个无言的嘲讽。他听着外间悉悉索索的声响,知道那是沈卿辞的丫鬟云锦在伺候她更衣洗漱。
不多时,那轻巧而规律的脚步声便停在了内室的门外。
他没有回头,只是闭着眼,仿佛还未醒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并未全开。沈卿辞的声音不高,带着初醒后的一点轻柔,清晰地传来:
“珩哥哥可起身了?”依旧是那个无比自然的称呼。
停顿了一息,像是给他反应时间,然后接着道,“若还歇着,我便稍晚些再来。厨房温着粥菜,醒了便唤墨竹。”
没有闯入,没有打扰,只有恰到好处的问询和妥帖的安排。脚步声旋即远离。
当墨竹进来伺候时,看着靠在床头神情比昨日更冷几分的世子,心里暗暗叫苦。
他小心地伺候主子洗漱更衣,再将准备好的软垫铺在轮椅上,扶着萧珩稳稳坐好。整个过程中,萧珩都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墨竹推着萧珩穿过中堂欲往书房去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靠窗的软榻。
一张小巧的红木矮几不知何时被搬到了那里,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紫铜小手炉,炉身温热,旁边还搁着一本半翻开的书卷——是坊间新出的山水游记杂谈。
软榻上垫着厚厚的狐裘软垫,显然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仿佛无声地邀请着:若有闲暇,不妨在此晒晒太阳,看看闲书?
沈卿辞不在堂内,空气里却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清雅的兰花香。萧珩的目光在那手炉和书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垂下眼帘。
墨竹大气不敢喘,推着轮椅继续平稳地往书房滑去。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压下了那无声的邀请。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与顽固的抵抗中滑过几日。沈卿辞像一阵温煦的春风,无处不在,却又恪守着某种界限。
她会在他窗边的案几上悄无声息地换上一支带着晨露的白梅;会让云锦送来他年少时在沈府小住时曾称赞过的某道江南点心;
在他推窗时,“恰好”路过廊下,会扬起一个带着笑意的脸,清脆地说一声:“珩哥哥,今日外面风大,窗户留条缝透气就好,我瞧着快要下雪呢。”
她总是带着笑。不是那种刻意的讨好,而是眼睛里自然流露出的、对雪落梅开的欢喜,对冬日里一抹阳光的满足,对一盘精致点心的欣赏。
她仿佛真的在认真地、充满热情地度过每一天。这笑容和她对“珩哥哥”那毫不动摇的称呼,成了初雪阁里最格格不入又最有生命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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