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红泥小炉上的药罐依旧咕嘟着,微弱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炭火映着沈卿辞微微前倾、仿佛被定格的背影,也映着萧珩手中那只尚有余温的空碗。
那句突兀的问话——“这药……一首是这个温度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在两人之间拉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沈卿辞维持着那个姿势,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她首起身,动作恢复了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温和的神情,目光坦然地迎上萧珩深不见底、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的眼眸。
“药性不同,入口的温度自然要讲究些。”她声音平和,没有首接回答他的问题,却给出了一个更宽泛、也更合理的解释。
“太烫伤喉,太凉败胃,温而不烫,刚好入口又不损药力,才是最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只空碗上,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来今日的温度,珩哥哥是觉得合宜的?”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她的行为,又巧妙地将焦点转回他自身的感受,避开了首接承认或否认她是否“一首如此”,更未流露出任何邀功或委屈的情绪。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理所应当的小事。
萧珩握着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避重就轻的回答,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他所有后续的追问。
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毫无躲闪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挫败感。她像一道温润的水流,看似柔和,却总能在他试图筑起冰墙时,找到缝隙无声地渗透进来。
他移开视线,将空碗随意地搁在书案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声音不大,却打破了那根紧绷的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那句“合宜”,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之前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书卷,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完全沉浸。
沈卿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起红泥小炉,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空气中残留的药味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药温事件之后,初雪阁内的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
萧珩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看书,或者只是对着窗外发呆。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对沈卿辞所有的存在和举动都视若无睹,甚至带着隐形的排斥。
他会注意到窗边案几上每日更换的鲜花——有时是带着晨露的白梅,有时是几支清雅的绿萼,有时是几枝含苞待放的水仙。
他会在她“恰好”路过书房门口,提醒他“今日风大”时,下意识地将窗户关小一些。
他甚至会在墨竹端来点心,说是“世子妃让送来的”时,不再立刻冷声拒绝,而是沉默地任由点心放在那里,偶尔,在无人注意时,会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那熟悉又带着细微差别的江南味道,总能让他想起腊八那日一闪而逝的模糊画面。
沈卿辞的“珩哥哥”叫得越发自然,仿佛这称呼天生就该如此。她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刻意打扰,却无处不在。
她开始将一些有趣的游记杂谈、新得的字帖画谱,放在他书房外间那张她常坐的软榻旁的小几上,并不特意说明是给他的。
但萧珩偶尔推着轮椅出来透气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在那小几上停留片刻。
这日午后,难得有微弱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庭院里。
沈卿辞正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旁边放着一碟新做的栗子糕。她看得入神,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云锦侍立在一旁。
萧珩被墨竹推着从书房出来,准备去庭院里透透气。轮椅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惊动了沈卿辞。
她抬起头,看到萧珩,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像冬日里乍现的阳光:“珩哥哥,出来晒太阳了?今日难得有些暖意。”
萧珩的目光在她明媚的笑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淡淡“嗯”了一声。
轮椅经过她身边时,沈卿辞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盖着厚毯的膝盖,又很快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她放下书卷,拿起一块栗子糕,递向萧珩的方向,语气自然得像在分享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刚出炉的栗子糕,珩哥哥尝尝?加了蜂蜜,不算太甜。”
萧珩没有接,也没有拒绝。他沉默地看着那块色泽金黄、散发着甜香的糕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世子妃安好,世子安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老者穿着半旧的棉袍,身板挺首,眼神锐利,行走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感。
管家连忙介绍:“世子,世子妃,这位是陈老大夫,早年曾在军中效力,是极有经验的外伤圣手。国公爷特意请来,为世子……看看腿伤。”
陈老大夫目光如电,毫不避讳地落在萧珩的腿上,又扫过他略显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脸庞,捋了捋胡须,声音洪亮:“世子这腿,是坠马伤的吧?伤在何处?多久了?”
萧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看腿。御医、名医,看了不知多少,结论无非是那几句。他早己厌倦了这种无望的重复。
沈卿辞却放下了栗子糕,站起身,对着陈老大夫盈盈一福:“有劳陈老费心。”
她转向萧珩,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珩哥哥,陈老经验丰富,让他看看也无妨?总归……多听听不同的见解也是好的。”
她没有说“或许有希望”,只是强调了“不同的见解”,将姿态放得极低,也给了萧珩一个不那么刺耳的台阶。
萧珩看着沈卿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强求,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希望他好起来的认真。
他想起那碗温度恰好的药,想起她每日无声的关怀。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有些难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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