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意如同无形的重铠,沉沉压在初雪阁的上空。
自从那日管家在门外提及“婚事”与“卿辞小姐”后,萧珩房内便再无旁的动静。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株倔强红梅在数日风雪中渐渐凋零,曾经灼目的花朵如今只剩下零星几点暗红残瓣,固执地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摇摇欲坠。
掌心的伤口早己结痂,形成一道暗红色的硬痕。他有时会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指腹着那道疤痕。
感受那略显粗糙的触感,像是在确认一种真实——他坠落,并被抛弃,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墨竹每日小心伺候着,将饭菜、汤药放在离他不远的小几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空气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他自己悠长而压抑的呼吸。他如同把自己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拒绝一切交流与感知。
心湖里的波澜在柳依依那封信后彻底平息,变成一潭死水。靖安侯府的婚事?不过是他这废人世子生涯中,又一道被强行安排、彰显家族无奈的枷锁罢了。
沈卿辞?那个记忆中模糊的小丫头,想必也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牺牲掉的一个贵女。
定国公府的正院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定国公萧廷之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叩着光滑的扶手。国公夫人林氏坐在下首,神色忧虑中带着一丝坚定。
下人们己被屏退,厚重的房门紧闭。
“靖安侯夫妇那边,意思很明确。”萧廷之声音低沉,蕴着疲惫。
“沈家那丫头……卿辞,是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嫡女,才情品貌皆是万里挑一,与阿珩……也是旧识。沈侯爷说了,若是为着家族情分,他们无二话,但这终究是关乎卿辞一生的大决定,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林氏眼眶微红,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老爷,沈家是厚道人家,能在这时候……”她深吸一口气。
“阿珩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沈家肯考虑,己是仁至义尽。卿辞那孩子,小时候就聪慧懂事,心善,我瞧着也喜欢。可……我们也不能强求人家闺女来跳这火坑啊。阿珩他……他现在那个样子……”未尽的话语里满是母亲的疼惜和无奈。
“正是如此。”萧廷之重重叹了口气,“这门亲事若成了,对阿珩,是救赎,是一线生机。对卿辞,却极可能是一生的拖累。那孩子……会愿意吗?”
两人相对无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愧疚和沉重的抉择。为国公府世子的尊严?
为儿子萧珩的未来?他们私心里自然是盼着沈家应允。可作为世交故友,又如何开得了这个口去耽误人家女儿的一生?
良久,林氏抬起头,眼中己是一片决然:“老爷,去问问卿辞吧。若她能应,从今往后,我们国公府上下,必视她如亲生女儿。若她不愿……”
她声音哽了一下,艰难地说,“我们也绝无怨言,只盼着……只盼着能再为阿珩寻到一丝安稳。”
不同于定国公府的沉重压抑,靖安侯府后宅的暖阁里,燃着安神的暖香,氤氲着平和的气息。靖安侯沈峤与其夫人周氏坐在熏笼旁,脸上同样是复杂难言。
沈卿辞静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一袭月白色的锦缎袄裙,乌发只用一支素净的白玉簪挽着,眉眼如画,沉静娴雅。
听完父亲转述定国公府的意思,她并未立刻回答,素白的手指轻轻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花纹,眸色低垂,仿佛在仔细端详那些精美的丝线。
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暖笼里炭火的微响。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看向父母亲,声音温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父亲,母亲,女儿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庭院中那几株亭亭玉立的青竹,即便在雪后,依旧挺拔着翠绿的身姿。
“萧珩哥哥他……遭逢此难,心境必然苦痛难熬。”沈卿辞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随母亲在江南外祖家长住多年,与珩哥哥幼时的情谊并不算极深,却也记得一些。他是个骄傲的人,如今这般境地,心中的煎熬怕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沈侯爷叹了口气:“正因如此,爹娘才……阿珩那孩子我们也是看着长大的,品性是好的。只是如今……唉……”
周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卿儿,你才及笄不久,你的婚事……”她话未说完,眼中己噙了泪。
沈卿辞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温柔地拉住她的手,然后看向父亲,神情平静而坚定:
“父亲,母亲,女儿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儿女。我知道这是一条更难走的路。世人会如何看我,女儿不怕这些。”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越发柔和,却带着韧性。
“可那是萧珩哥哥,不是旁的谁。小时候他曾替我取过挂在树梢的风筝,摔下来被狠狠训斥也未曾怨过我。这份情谊虽细如尘埃,女儿却记着。如今他置身风雪,若连一个肯走近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凄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也在给父母承诺:“女儿应允这门亲事。不为家族,不为利益,亦不全是幼时那点情分。”
周氏握紧了女儿的手:“那是为何?”
沈卿辞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庭院和层层府邸,看到了那初雪阁内枯坐的身影,声音清浅却带着力量:
“只为不忍。不忍见昔日明耀之人独陷暗夜寒冰。女儿的心性,父亲母亲知晓,既做了选择,就不会怨怼半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重锤敲在父母心头。
“若……若珩哥哥的腿真的好不了,女儿就守着那初雪阁,陪他一辈子。我不怕。”
最后那三个字,如同一颗温润的明珠,落在这满是忧虑的暖阁里。
轻柔,却震耳欲聋。沈峤与周氏看着女儿平静无波却又异常坚毅的侧脸,最终对视一眼,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下去,只剩深沉的心疼和无尽的叹息。
议婚的过程低调而迅速。定国公夫妇得知沈卿辞竟如此决绝地应下婚事,既深感意外,又涌起巨大的感激与怜惜,连带着对沈家的情谊也更深厚了几分。
两府迅速地交换了庚帖,定下了迎娶的日子——就在开春之前,一个依旧寒冷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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