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春雨放晴,薄薄的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慵懒暖意。沈娇娇用完早膳,立在垂花门边的小亭里舒展筋骨。
王府的日子端谨有序,却沉闷得如同一潭深水。
虽得了林嬷嬷吩咐,闲时可在东花园一带走动,可这东花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掩映在草木山石之间,行走其中,偶尔竟会迷失方向,更添几分疏离。
“小姐,”小满收拾好了针线篮子,笑盈盈过来。
“昨儿林嬷嬷说西角门出去不远,过了甜水巷头那两棵老槐树,就有一溜儿铺面,针头线脑香料果子都齐全。江南的丝线颜色终究和京里不同,配您新裁的那件鹅黄缕金百蝶裙的绛色丝线怕是缺了……”
沈娇娇眼睛一亮。在府中无所事事,绣活倒是打发辰光的好法子。她本性活泼,江南闺中姐妹日常相约游湖、采莲、品茶是何等自在,如今关在这王府深宅,倒像是笼中之鸟。
能出府看看街景,呼吸几口市井烟火气,当真是意外之喜。
“真的?”她掩不住期待,“林嬷嬷允了咱们出去?”
小满点头:“嬷嬷说,您是主子,又是初次进京,看看市井风物也是常理。只是需多带两个伶俐的随从,午时前务必回来。”
“太好了!”沈娇娇雀跃起来,连日来的拘谨散了几分,“快,小满,拿上荷包,咱们这就去。”想了想又添一句,“林嬷嬷爱吃些口味清淡的江南点心,顺便瞧瞧有什么合适的带些回来。”
主仆两人带了两个王府仆从,林嬷嬷还特意指了一个名叫张吉、看似机灵不多话的小厮跟着引路。
马车驶出王府西角门,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都仿佛带了自由的韵律。拐过一条大街,人声便骤然喧腾起来。
不同于王府附近的清肃,甜水巷一带店铺林立,幌子招展。绸缎庄窗里色彩明艳的锦缎流光溢彩,糕点铺子热气腾腾的蒸笼喷着甜香。
杂货铺门口叮叮当当挂满各色铜铁器皿,算命先生拖着长调。行人或步履匆匆,或悠闲踱步,孩童追逐嬉闹着钻过大人腿间。
沈娇娇和小满在一家宽敞的绸缎铺前下了车。铺子里人头攒动,多是些打扮鲜亮的妇人小姐。
她们挑选着布料,也挑选着京中时兴的花纹绣样,交谈声叽叽喳喳不绝于耳。
“……要说这京里头一等的热闹,还得看前几日柳家嫁女那排场!”
一个穿着茜红织金比甲的年轻妇人,手中捻着一匹水色云缎,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引起周围几人的注意。
“可不是嘛!”旁边一位拿着葱绿缠枝莲纹缎子的妇人立刻接口,眼角眉梢都是艳羡,“那十二抬的赤金陪嫁,听说光是嵌百宝的妆奁箱子就值半条街!靖国公世子骑着高头大马亲自迎亲,那气派……”
那茜红比甲的妇人神秘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些,却因兴奋而微微拔高:“排场算什么!人家柳姑娘那才叫眼光长远!放着那个‘煞神’似的孤家寡人不要,攀上了靖国公府这棵大树!”
“呀!”她旁边的一位穿杏黄衫子、略上了年纪的妇人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的快意,“姐姐慎言!你……你是说那位……”她竖起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朝王府方向虚虚一指。
“不然还有谁?”茜红妇人撇撇嘴,一副洞察内情的模样,“早年柳太常家那位才女和那位,京里谁不说一句才子佳人?可惜啊……那位命硬,克父克母,只剩个空落落冷冰冰的王府,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妇人连连点头,又压低声音:“靖国公府多好!太夫人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世子前程似锦,后宅又清净……”
“对对对,正是这个理!”茜红妇人拍手,旋即又带着无限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只是那位爷……啧啧,也不知这几日王府里头是个什么光景,怕不是……”
后面的话被织锦铺里更响亮的讨价还价声盖过,沈娇娇却己听了个分明。
握着丝线的手指不自觉蜷紧,那截为配裙子特意挑的绛红色丝线缠在指尖,勒出了一道浅痕。柳如烟……柳家……靖国公世子……“煞神”……
原来那天踏进王府时感受到的沉重阴霾,并非府邸本身的权势带来的威压,而是有一个具体的、带着哀伤与讽刺名字的源头——柳如烟。
“小姐,”小满觉察到她的僵滞,担忧地低声唤道,顺手拿起旁边一枚点翠衔珠的缠丝海棠钗,“您看这钗子,做工精巧,别致得紧,配您那套鹅黄……”
沈娇娇却猛地回过神来,指尖一滑,那精巧繁复的海棠花钗竟“叮铃”一声脆响,首首坠落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柜面上!
这声脆响并不惊人,然而霎时间,方圆几步内,先前还嗡嗡议论的妇人们,连同柜台后正热情招呼的伙计,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扼住了咽喉!
离得最近的两个妇人齐齐噤声,脸色微变,目光飞快地扫过沈娇娇主仆以及她们身后穿着王府青衣的仆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
方才还弥漫着艳羡与八卦的空气,陡然凝结成了冰。铺子里只余远处客人询问价格的细碎声响。
那伙计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堆起更深的恭敬,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金钗,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递还给小满:“姑娘小心,请拿好。”
沈娇娇心头像是堵了块浸透水的棉絮,连挑选其他丝线的兴致都没了。她匆匆点了绛红丝线,又在隔壁点心铺子买了两盒林嬷嬷爱吃的桂花云片糕和马蹄糕,便吩咐随从上车回府。
马车驶向王府,沈娇娇撩开窗帘一角,方才在市井喧嚣、暖阳和煦下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望着那渐行渐近、宛如一头庞大玄兽般卧踞的府邸,她心底沉甸甸的。
进了垂花门,那股王府特有的肃穆和压抑感便又沉沉地压了上来。沿途遇见的仆从侍女依旧垂手恭立,眼神却似乎比前两日更加谨慎,头也垂得更低了。
行走间,只能听见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整个王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笼罩着,连风都静了。
“表小姐回来得巧,”在小院门口候着的正是林嬷嬷,她迎上来,脸上是一贯的沉稳。
但沈娇娇分明看到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忧虑,“今日暖阳甚好,老奴想着让小丫头们把各处的盆景搬到廊下晒晒日头。”
嬷嬷话音未落,一个提着水壶、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粉衣的小丫鬟正从前院方向匆匆走来,大约是去打理花木回来。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急。
就在要经过沈娇娇她们身边时,小丫鬟的目光不经意触及了小满手上提着的印有“瑞祥斋”三个朱红大字的点心盒子一角。瑞祥斋,正是城中靖国公府办喜事时下过极大一笔订单、红纸单子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字号!
小丫鬟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了个干净!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hi0cf-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