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一路辛苦。” 那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刚才似乎少了一丝疏离，添了一分礼节性的、淡得几乎察觉不出的温度，“林嬷嬷会妥善安置。王府非江南，规矩略多，表妹……”
他顿了一下，沈娇娇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此刻他正侧身对着她，逆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那双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目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常年居于高位、掌控一切的人所特有的穿透力和……距离感。
“……但住无妨。” 后半句话说完，他的目光便掠过她，重新落回书卷之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平静，似乎刚刚那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只是错觉。
他迈步，高大的身影重新没入门扉半掩的书房阴影里。那扇门在他身后轻轻阖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留下极细微的“嗒”一声轻响。
空气里的紧绷感似乎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而消散了一些。
林嬷嬷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表情，对着沈娇娇温声道：“表小姐，这边走，您的院子都拾掇好了。”
沈娇娇默默地跟在林嬷嬷身后，心头却思绪翻涌。刚才那个瞬间捕捉到的画面，那厚重华服下难以遮掩的疲惫感，在她心中反复播放。
她初入王府的不安和拘谨，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深、更隐秘的好奇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
“表小姐且在此处稍歇。”林嬷嬷推开一扇精致的垂花门，引着沈娇娇踏进一处清雅小院。院内石径蜿蜒，几丛翠竹迎风而立，花架上攀着几株刚抽出花苞的蔷薇，显出几分生机。
屋舍敞亮，布置精致华贵，一应所需应有尽有。
两名侍女早己恭敬垂手侍立，见沈娇娇进来，立刻行礼：“见过表小姐。”
“快起来吧。”沈娇娇温声道。
小满上前一步，笑着将几个小巧玲珑的油纸包和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小食盒放在案上：“林嬷嬷，我家小姐特地从江南带了些自家做的点心和今年的明前龙井，也不知合不合王爷和嬷嬷口味？”
林嬷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和缓：“表小姐有心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食盒，又落在沈娇娇沉静却难掩灵秀的面庞上，语气比方才多了一分真心实意的感叹，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
“府里……很久没有过这般鲜亮的颜色了。表小姐这嫩生生的鹅黄，老奴瞧着都心里欢喜。”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几近耳语，带着过来人的叹息，“王爷他……这些年，太静了，静得啊……”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话中深意，沈娇娇自然听懂了。
这王府的威严和萧靖本人带来的压迫感，根源或许并不仅仅在于权势，更在于一种弥漫不开的沉寂与沉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特意挑选、试图显得温暖又不过分张扬的鹅黄衣裙，心中那份因窥见疲惫而生出的好奇与触动，蓦地加深了。
安置妥当，用过简单的晚膳后，小满去整理带来的箱笼衣物。沈娇娇独自走到后窗前。
窗外是王府后花园的一角，夜色己然西合，檐下宫灯次第亮起，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目光不经意掠过庭院深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孤零零地立在一隅。在这草木葳蕤的暮春时节，它显得格格不入，枯瘦的枝干在光影里如同凝固的墨痕。
树旁不远，便有一株枝叶舒展的樱桃树。墨绿的叶片间，结着一串串青涩的小果子，比豌豆粒大不了多少。
“小姐，管家嬷嬷方才让人送了些江南风味的点心来，怕您胃口不合。”小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娇娇转过身，目光还停驻在那夜色里的樱桃树上，唇角微扬，带着少女天然的烂漫和初来乍到的小心试探：“替我谢谢嬷嬷。
另外，小满……” 她指了指窗外，“你瞧那樱桃树，这青果子……不知何时能由青转红？”
林嬷嬷是何时踏进外间的，沈娇娇并未察觉。首到那熟悉沉稳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幽然意味传入耳中：
“那棵老樱桃，性子倔得很。”
沈娇娇和小满齐齐转身。只见林嬷嬷提着一个温热的食盒放在桌上，视线也转向窗外那株在夜色灯影里沉默的树。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沉缓如暮钟。
“王爷年幼时亲手栽下的，花也开得灿烂夺目……可惜，十年了，从没好好结过一次果。”
林嬷嬷收回目光，看着沈娇娇年轻姣好的脸，眼神复杂难辨。她并未多言，只在离开前似无意地轻语，那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窗外渐起的晚风里：
“都说樱桃难种，心性不合了……便是再好的地脉阳光，怕也是难结果呢。”
门轻轻阖上。
沈娇娇站在原地，心头骤然一跳。窗外那零星几点青涩的樱桃，在月光下映着微弱的光泽，显得格外刺眼。
十年，从无硕果。
心性不合……
那株孤零零的老树，那从未成熟的果子……嬷嬷这低语，真是仅仅在说樱桃吗？
春夜的凉风，吹得窗纱轻轻拂动，也吹皱了小院池中一轮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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