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的意识在温水滋润下逐渐清晰，身体的痛感也随着意识的回归一点点加深。她微微抬眼，距离如此之近，能清晰地看清眼前这张被痛苦和疲惫彻底摧残过的脸。
那浓密而参差的青色胡茬如同一片没有修剪过的荆棘丛林，布满了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和紧绷的颧骨下方。
每一根胡茬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力量，扎入他憔悴的肌肤里。灯光下，那胡茬粗硬泛着青黑色的寒光，刺得她指尖无端地想去触碰。
他眼眶深陷得可怕，下方两团浓重淤积的青黑色，几乎要将他眼周骨架的轮廓都淹没掉。
那双曾经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此刻被蛛网般虬结的猩红血丝占据着，如同在极致的困兽之斗中被烈火烧尽了最后一丝光亮的熔岩深坑。
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那个权倾朝野、冷硬威凛的摄政王影子？
只有一片被劫难洗礼过的、荒芜而悲怆的废墟。
沈娇娇的眼底涌上一片酸涩的水雾。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揉搓着，又酸又软又疼。比肩背上那道深刻的伤口还要难受百倍。
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她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那只曾在昏迷中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的手，那只在生与死的夹缝中反复挣扎过的手，此刻，竟有了些许力气。
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那只手。
虚弱的指尖带着不稳定的轻颤。
小心翼翼地。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之物。
轻轻地。
触碰到了他那被青色胡茬覆盖的下巴。
指腹下的触感，粗粝如砂纸打磨过的硬木。
带着夜以继日未曾打理的微湿油意和……属于他的、滚烫的温度。
真实的。
不再是梦中。
“……表哥……”她的声音还很微弱，沙哑得像蒙尘的丝弦。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深陷枯槁的眼睛上，看着他深蹙如刀刻斧凿般的眉心“川”字纹路。
那纹路凝结着七日七夜未眠的煎熬，沉重得似乎要将山峦都压垮。
那纹路在她眼里，比她肩上的伤口更让她难以承受。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本能，轻轻往上挪动了一点点。
柔软的指腹带着温热，如同春日第一片最轻柔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那深蹙得几乎化不开的眉心上。
想要……抚平那刻骨的褶皱。
如同……拂去一片压在心底的枯叶。
“……丑了……”
她用尽刚刚恢复的、所剩不多的力气，低哑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含着水汽的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又像是在笨拙地、无声地责问：
看啊，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那只正要再次为她擦拭水痕、还停留在她下巴处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如同一道无声的雷霆，狠狠劈中萧靖那根早己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他那张布满风霜血尘的憔悴脸庞上，所有激烈的情绪——狂喜、后怕、懊悔、心痛——在刹那间凝固、僵滞！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唯有指尖之下，那一道被少女柔软的指腹刚刚触碰过的、仿佛要嵌入骨血深处的深刻“川”字纹路……
在他眉心之下！
无声地、剧烈地、像是痉挛般地……颤动了起来！
那颤动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底！
那双几乎燃尽了一切光亮的赤红熔岩之眸深处，风暴陡起！
有什么东西……终于在他那七天七夜苦苦支撑、早己布满裂痕的心防壁垒上，狠狠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巨口！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守护、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恐惧与……更深切隐埋的、濒临失控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决堤而出！
“……杳杳……”
这两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齿间挤出，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石磨砺，却带上了浓重到无法化开的鼻音！
下一瞬！
那只一首悬在她后颈与肩头、小心翼翼维持着力道托着她的宽厚手掌，再也无法克制地收紧！力道骤然变大！将她的上半身紧密地箍向自己！
动作带着失而复得后的巨大惊恐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娇娇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脸颊瞬间完全贴在了他散发着浓烈气息的、被胡茬和汗水沾染的滚烫颈窝！
而那刚刚落在他眉心的手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压在了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与她的脸颊之间！
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而剧烈的心跳搏动！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击在她的耳侧！
他低下了头。
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鼻息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情感旋涡，如同熔岩般喷涌在她汗湿的鬓角发间！
“……若你再不醒……”
那嘶哑破碎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终至崩溃的、绝望的颤栗，以及一丝……近乎暴戾的威胁！
“本王便……”
那后面的话语化作滚烫汹涌的鼻息，被强行咽了下去，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然而！
就在他那濒临失控的话语余音未绝！
就在他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她脖颈的瞬间！
原本紧紧拥抱着她、将她小心护在怀里的身体猛地剧烈一僵！
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瞳骤然收缩如针尖！
目光越过她散乱的发顶，死死钉在了她的肩背！
暖阁里暖炉的药香依旧萦绕。
林嬷嬷刚绞好的温软布巾，“啪嗒”一声，轻轻掉落在铺着厚软绒毯的地面一角。
无声无息。
昏暗光线下。
沈娇娇背后被层层包裹、一首透出微黄药渍痕迹的那片厚厚白色绢帛包扎区……
不知何时。
竟己然……
无声地……
润透出一小片……迅速晕染开来的、如同初绽睡莲般……刺目惊心的……
……新鲜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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