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粘稠的黑暗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仿佛沉在极深的海底，费力地向上挣扎，每一次艰难呼吸都拉扯着沉重如铅的胸腔。意识如同破碎的浮沫，一点点凝聚起来。
最先感知到的是暖。
一种温热的、将筋骨都浸透的暖，如同置身春日的温泉池底。
紧接着，是一股浓郁的、己经刻入骨髓深处的苦涩药气，以及一种……淡得几乎被药味掩盖的、属于冷冽松香的气息。
沈娇娇的睫毛如同沉睡了千年的蝶翼，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扇动了一下。
沉重的眼皮终于掀开一线。
目光茫然失焦。
映入眼帘的，是垂落的锦帐顶端繁复重叠的藻井雕刻花纹，在透过窗纱的朦胧天光下晕染出暗淡模糊的金色轮廓。
光线有点刺目。
她下意识地想要闭眼。
就在这时——
“呃……”一声细弱到如同羽毛拂过的呻吟，干涩得几乎不成调子，从她喉间溢出。
身体最深处残存的本能驱动着她微弱的动作。
蜷在锦被下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挪动了一丝。
几乎就在这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指尖颤动发生的瞬间！
一首紧贴在她身侧、始终握着她的手的那只大手，猛地一颤！
如同平静的死水被投入巨石！
那只一首紧握着她的、滚烫而力道稳如山岳般的大手猛地一颤！
力道几乎是失控地骤然收紧！
沈娇娇被那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她手骨都捏碎的力道攥得一痛，混沌的意识被这清晰的痛楚骤然刺破！
她涣散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凝聚——
模糊的视野里，光影晃动。
一张熟悉的、布满了浓重疲惫与沧桑的、布满青色胡茬的、被痛苦和希冀扭曲得几近变形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
那距离近在咫尺！
青灰色的参差胡茬如同初生的荆棘丛林，覆盖着他刀削般深刻的下颌和紧绷的颧骨下方。
几缕浸着油汗的墨黑发丝凌乱地黏在他紧锁着痛苦刻痕的额角鬓边。那双深邃得如同吸纳了无尽星河的眼眸，此刻密布着蛛网般狰狞的猩红血丝！
每一根血丝都像是被绝望和疯狂反复灼烧过，凝结着疲惫到极致的熔渣！
而此刻，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眸深处，如同沉寂万年的死火山骤然喷发！翻涌着濒临爆炸边缘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与……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崩溃的脆弱！
所有的神光瞬间汇聚！如同两道燃至白炽的烈焰！死死地、分毫不动地钉入她刚刚睁开的、还有些茫然失焦的眼瞳里！
“……杳杳？”
一个嘶哑得仿佛用砂砾生生磨穿喉咙才挤出来的声音，带着剧痛般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艰难地响起。
那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沈娇娇微弱的意识上。
“……你……”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裂的唇瓣如同龟裂的河床，终于极其艰难地，用一种气若游丝的、仿佛风穿过破败窗棂般微弱的声音，吐出一个音节，“……痛……”
指尖传来被捏得太紧的痛楚。
萧靖猛地一惊！
如同被雷电狠狠劈中！那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像是碰到了烙铁般，骤然松开！
力道卸得如此仓促猛烈，反倒因为惯性，他的手狼狈地向后抽回了半寸，悬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那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她手腕上那被捏出红痕的纤细腕骨，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懊悔和后怕！
他甚至不敢再碰她！
唯恐稍微用力，就会将这点微弱的气息再次碾碎！
“水……”沈娇娇无暇顾及其他，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渴占据了所有感官。她的目光越过那张写满了剧烈情绪的憔悴脸庞，飘向近在咫尺的矮几上那盏温在暖炉边的青玉杯盏。
干裂的嘴唇如同被撕裂般张合，费力地重复：“水……水……”
话音未落，那只悬在半空微微发颤的大手己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过那只温热的玉杯！
动作快到极点，带着一种失控的急切和深切的恐慌！
暖阁角落里的林嬷嬷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此刻正无声而迅速地绞着一方温热的细棉软布，欲上前。
然而萧靖的动作更快！
他甚至等不及林嬷嬷上前！
修长的手指捏着温热的玉杯，另一只手几乎是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守护姿态，极其轻柔地、却又无比迅捷地绕过沈娇娇的脖颈下方，避开她肩背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极其小心地托住她的后颈和肩头！
力道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
如同捧着一尊随时会碎裂的水晶琉璃盏！
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夹杂着他身上浓烈的、苦熬数日的药气、血腥味混合着微微汗湿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
沈娇娇感觉到自己被一股虽然轻柔却绝对稳固的力量托起些许。
温热的杯沿触碰到她干裂的下唇。
一股清冽甘甜、带着人参特有回甘的温热汤水，缓缓地流入口中。
如同一场迟来的甘霖，瞬间滋润了濒临枯竭的河床。
她本能地小口小口吞咽着，眼睫低垂，如同疲惫的蝶。几滴清水顺着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滑落。
几乎是同时——
一只带着粗粝温热感觉的、同样满是硬茧的指尖，极其迅捷又极其自然地贴了上来！
指腹温柔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紧张感，蹭过她的下巴，轻轻拭去了那几滴滑落的水珠！
指尖触及下巴肌肤的触感，带着长久握兵刃磨出的厚茧，粗糙而微微刮人。
温热。
却又格外……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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