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身笔首,保留了竹根天然的纹理和节疤,只在簪头处稍加雕琢,磨成一个简洁的竹节形状。打磨得极为光润,在手心会有一种温厚的触感。
是那日在甜水巷的街边小摊上买的,不值几个铜板,她却觉得质朴有趣,便收下了。
“这个,”沈娇娇将簪子递到萧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又充满期待。
“送表哥!前些日子在街市上偶然瞧见的,想着表哥日理万机,发髻总是用些贵重的簪冠……这竹根簪嘛,戴着轻便又不拘束,晨起梳头或者看书时随手绾发正好!”
她一口气说完,脸颊微热。这样的市井小物,赠给位极人臣的摄政王,实在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萧靖的目光落在那根躺在少女掌心、平平无奇的竹节簪上。簪尾温润,是天然之物长久后沉淀的光泽。
那柄价值连城的、镶嵌着龙睛翡翠的御赐玉簪在眼前轰然碎裂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没有立刻去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娇娇举着簪子,心头的雀跃慢慢冷却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着竹节上的纹路,眼睫低垂,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太过唐突僭越了。这样粗糙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一只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但无比笃定地,从她掌心取走了那支竹簪。
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温热的掌心肌肤,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萧靖垂眸,将那支竹节簪在指尖缓缓捻动,目光沉静地审视着上面的每一处纹路和节疤。
烛光在他长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娇娇几乎以为这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此物……”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像夜色流淌过砂石,却在即将出口的话语上微微停顿。那停顿极为短暂,像暗河在流经某处时隐秘地打了个旋儿。
他抬眼,深邃的目光穿过暖黄的烛光,落在沈娇娇有些忐忑的脸上。
“旧年南巡途中,曾见船夫以此束发。”他没有评价簪子的好恶,反而提起一段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往事。语气里听不出怀念或感伤,只是平淡的陈述。
沈娇娇微怔。
萧靖的指尖在竹节处轻轻了一下。
“你……”他再次开口,那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幼时,可有小字?”
话题的转折让沈娇娇又是一愣。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声音轻柔:“有的。爹爹说江南暮春时节最美,家中小女恰出生那时,便唤我……‘杳杳’。”
“杳杳……”萧靖低声重复了一遍。少女闺中乳名本是私密,从男子口中唤出,带着天然的亲昵。他的音色低沉悦耳,这两个字被他说出来,仿佛带着江南暮霭的缱绻。
他将那支竹节簪收入掌中,指腹继续捻着竹根的纹路,片刻,才缓缓地、极其清晰地道:
“竹根坚韧,生于幽微,沐风栉雨,不失其节。”
他抬眸,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沈娇娇,那眼神不再如同审视一件物什,而是穿透了浮华身份的表象,像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沈娇娇”这个具体而鲜活的人,完整地纳入了他的视野之内。
“甚好。”
两个字,如同水滴落入深潭。
语毕,他将那支竹节簪仔细地收拢入袖中玄色内衬的口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收起一方素帕。
花厅暖黄的烛火跳动着,映着他并无多少表情的侧脸,也映着沈娇娇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眸。
那份“微不足道”的惊喜再次回到了她的眼底。
厅外月色更皎洁了些,无声地浸润着王府的亭台楼阁。
夜色己深,沈娇娇独自回明瑟院。月光如水,洒满庭院。
经过那株在月光下形销骨立的枯瘦老樱桃树时,她下意识地停驻脚步,习惯性地抬头寻找那几簇新萌的翠绿。
目光在虬结交错的枝干间逡巡。月华如练,清晰勾勒着枝杈的轮廓。
陡然!
她的呼吸屏住了,双眼骤然睁大!
不仅之前看到的那几点新芽在夜色中舒展得更加翠嫩!
而且就在它们下方不远处,在靠近树腰的一根粗壮横枝上,竟然也在无声无息间——
不知何时又拱出了好几簇、密密麻麻如同星点的、更加细小却更加盎然的新绿!
远远看去,那片曾经沉寂如死灰的枯枝暗影中,竟己悄然萌发出片片簇拥在一起的、蓬勃的新意!
夜风拂过,带着露水的凉意吹动了沈娇娇的裙裾。西周一片寂静,连虫鸣都歇了。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沈娇娇屏息凝神,仿佛真的听到了——在那浓密树影深处,在那万千沉睡的旧芽深处,正有无数细微而执拗的生命力在无声地涌动、积聚、勃发!
咔嚓——啵——嘶——
极其细微的、如同种子撑破种壳、嫩芽顶裂朽木的声音,在这静夜月光下,竟如此清晰地、密集地……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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