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东花园一隅，临着粼粼小池，有片向阳的缓坡空地，泥土松软。
晨光尚未完全驱散薄雾，沈娇娇己挽起袖口，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正躬身忙碌着。
地上整齐地挖了几个尺许深的坑，旁边放着几株嫩生生的樱桃树苗，枝叶青翠欲滴，是新从庄子上送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树苗扶正放入坑中，仔细回填泥土，又用小锄头压实了根部周围的土壤。晨露沾湿了她额角的碎发和鹅黄的裙裾边缘。
“小姐，仔细手。”小满捧着水壶在一旁帮忙。
沈娇娇脸颊微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眉眼间却满是认真和勃勃生气：“不打紧。你瞧，这般栽下去，明年说不定就能尝尝自己种的樱桃了！”
她在江南便喜爱侍弄花草，此刻置身泥土芬芳中，更觉心情舒畅。
“小姐这是要把江南的樱桃种到京城来呢！”小满笑道。
“江南的樱桃……”沈娇娇手上动作顿了顿，望向王府深处书房的方向，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王爷书案上那株小的，更得用心些才是。”
正说着，一个熟悉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表小姐好兴致。”
沈娇娇和小满皆是一惊，回头望去。竟是林嬷嬷端着一个放着剪子的竹托盘，缓步走来。
沈娇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拂了拂裙上沾的泥星：“嬷嬷。”
林嬷嬷的目光落在那些新栽的樱桃苗上，脸上是一贯的沉稳，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这方地界土好，见阳透水，树栽得也有章法，表小姐费心了。”
她走近些，并未如往常般行礼，只伸手从托盘里拿起一把修枝的小剪子，递到沈娇娇手边，“修剪横生的枝杈，莫贪水肥，苗儿才长得好。”
她语气极平淡，像在说再寻常不过的农事，但那眼神中蕴含的某种深意，却让沈娇娇心头一震。
沈娇娇接过剪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铁剪，又看看林嬷嬷那通透了然的目光，忽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这无声的点拨与默许，弥足珍贵。她郑重地点点头：“谢嬷嬷提点。”
暮色西合，王府各处次第点灯。
小满伺候沈娇娇在明瑟院小书房里看书，窗外寂寂无声，只有更漏滴滴答答。
“小满，”沈娇娇放下书卷，秀眉微蹙，“你听，前院好像有声响？这么晚了……”
小满侧耳听了片刻：“像是……王爷书房院里？听着有人低声议事好一阵了。”
沈娇娇想起午后林嬷嬷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昨夜……又没回寝殿……” 以及萧靖今日傍晚议事厅里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和眉宇间强撑的痕迹。
她站起身：“小厨房火还温着，我去看看。”
她走进小厨房，熟练地找出新得的几味安神药材——桂圆肉、莲子、百合、酸枣仁。砂锅里注入清水，慢慢熬煮。
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耐心地撇去浮沫，待得汤汁粘稠微黄，再调入细腻粘稠的藕粉浆，轻轻搅拌，最终熬成一碗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圆莲子安神羹。
她小心地将羹倒入一个温润的白瓷小盅里，盖上同色带莲纹的小盖。
端着温热的瓷盅，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也熨帖着心绪。书房院落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加肃杀寂静。
院门前的两名玄甲侍卫见到她，眼中虽仍有讶异，却并未如前两日那般首接阻拦，只是身形挺立，如两尊沉默的石像。
沈娇娇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轻声道：“王爷……还在议事吗？熬了些安神的汤羹，劳烦……”
她话音未落，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竟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面生的、身着朱绯官服、神色略显疲惫的中年官员低着头快步走出，对着门内匆匆一揖便疾步离开。
门口的光线骤然亮了些。
萧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质地极佳的玄色暗纹云锦常服，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那张俊朗的脸上，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浓浓倦意。
尤其刺目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眼底密布着蛛网般殷红的血丝，眼睑下重重的青影几乎将他眼周的轮廓都晕染得模糊了。
他像是刚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拔出思绪，周身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重负压垮。
看到端着瓷盅立在门前的沈娇娇，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因彻夜未眠而略显浑浊的目光，穿透门廊的灯光落在那盅羹汤上，又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写满关切、不躲不闪的清亮双眸上。
隔着一步之遥，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身后的书房，烛火摇曳，映着堆积的卷宗和未干的墨迹。
他站在门内光暗交界处，门外廊下灯笼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轮廓上，将他脸上深刻的倦容和眼底的血丝照得纤毫毕现。
沈娇娇的心，被那满眼的血丝狠狠刺了一下。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向前一步，将手中还氤氲着热气的白瓷盅往前递了递，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纯粹的暖意：
“表哥。熬了些安神羹，夜这么深了，喝一点定定神？”
她的动作自然坦荡，没有丝毫献媚或打探的意思。廊下的灯光将她和瓷盅笼在一层暖黄色的光晕里。
萧靖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瓷盅，目光在沈娇娇那双清澈的眼眸和温润的白瓷之间，极其短暂地巡睃了一个来回。
那里面，映着自己此刻狼狈疲惫的影子。
久立无言。
就在沈娇娇觉得手臂都有些微酸，心一点点下沉时——
那只骨节分明、因长年握笔持剑而指腹略生薄茧的手，伸了过来。
他接过了那盅温热的羹汤。
指尖交接时，他微凉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温热的手背。
他没有说一个“谢”字。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只是简略道：“进来吧，外头凉。”
说完，他端着瓷盅，转身走回书房深处，并未合上门。
沈娇娇呆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扇象征着绝对禁地、代表着摄政王私人领域的书房大门……竟向她打开了一道缝隙？还……让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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