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离开。
后堂内,重新只剩下陆铮和秦昭二人。
值房内灯火通明,烛火将案牍堆积如山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砖墙上,随着烛芯偶尔的噼啪爆响而微微晃动。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更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滴滴答答,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陆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抬眸,目光越过摇曳的烛光,落在秦昭的脸上。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他不吐不快。
“时辰不早了。”陆铮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刻意放得平缓,“霓裳也在等你,也特意过来找你。你一个姑娘家,熬了大半夜,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我盯着。”他顿了顿,补充道,“明日还需精力。”
秦昭闻声抬起头,眼底并无多少倦色,反而因想案子的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
她没有首接回答去不去休息,目光坦然迎向陆铮,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拗:“大人,案子压在肩上,沉甸甸的。一日不破,一日难安。这种时候,怎么能独自去安枕高卧?”
她的视线扫过值房内外影影绰绰仍在忙碌的其他锦衣卫身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更何况,大人您还在坐镇探查,所有兄弟都在拼力向前,我又怎么能退?”
陆铮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那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带着暖意的酸软,悄然化开在胸腔深处。
以往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都是那个站在最前方,背负所有压力,带领着所有人往前冲的角色。
他习惯了独自扛起黑暗,习惯了别人理所当然地跟随或等待指令。
可此刻,眼前这个纤瘦的女子,却用一种理所当然、毫无退缩的姿态告诉他:她愿意并肩,愿意一同承担这份沉重。
他凝视着秦昭。跳跃的烛火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投下两点细碎的光,那光里有对真相的执着,有对职责的坚守,还有一种…他难以言喻的、令他心弦微颤的纯粹。
这凝视仿佛凝固了时间,周遭的烛影、卷宗、窗外的夜色都模糊成了背景。
几息之间,他竟忘了移开视线。
“你一个姑娘家……”陆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柔软,“这责任心,倒是……难能可贵。”
他像是要掩饰心头那点异样的波动,也像是喉咙真的有些发干,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桌角那只粗瓷茶壶。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壶柄,却听对面的秦昭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陆铮动作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秦昭单手托腮,支在案上,烛光映着她唇角微扬的弧度,眼底带着一丝狡黠的、洞悉一切的光亮,慢悠悠地开口:“大人,我这难能可贵的……何止是责任心呀?”
“啪嗒!”
陆铮握着茶壶柄的手指猛地一滑,粗粝的瓷壶差点脱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耳根。
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五指骤然收紧,死死扣住了壶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般的悸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陆铮稳住心神,将茶壶提起,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己凉透的粗茶。
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刻喝,目光沉沉地锁住秦昭,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询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紧张。
“你这责任心……”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却又意有所指,“是对所有人吗?”
秦昭迎着他灼灼的目光,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却依旧清亮坦诚。
她微微歪了歪头,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他这奇怪的问题,带着点困惑的纯真感。
然而,她的回答却没有半分犹豫,清晰而首接:
“当然不是了,只对你。”
陆铮的呼吸骤然停滞!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一丝空气都吸不进来。
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似乎也在这一刻忘记了搏动。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颤,杯中平静的水面荡开细碎的涟漪。
只对你?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炸开,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秦昭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澈的湖水中分辨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半步也挪动不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就在陆铮感觉自己的理智快要被那无声的惊涛骇浪淹没时,秦昭又开口了。
她看着他瞬间凝固的表情和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话中潜藏的意思,唇边重新漾起那抹带着了然和一丝促狭的浅笑。
她补充道,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工作汇报意味:“是啊。我如今归陆大人您管,是您亲自借调来全程协助侦破此案的。我的职责就是跟着您,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这责任心……”她顿了顿,目光坦荡地迎上陆铮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巨大情绪旋涡的眼眸,清晰地说道,“当然是对大人您的案子了。”
“……”
陆铮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灼烧得他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刚刚被抛上云端的心,又重重地、带着点哭笑不得的闷痛摔回了原地。
狂喜的泡沫瞬间破灭,只剩下一种被戏耍后的无奈、憋闷,以及……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看着她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无辜又狡黠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我说得不对吗”的纯粹认真,只觉得一股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最终只是僵硬地、缓缓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杯中那圈尚未平息的涟漪,将杯中早己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头那团被撩拨起来、又无处安放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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