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初春，省城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末的料峭，但枝头己悄然萌发新绿。然而，在白雪的世界里，一种无形的阴霾正悄然弥漫，如同初春挥之不去的薄雾，缠绕着她的心神。
与陈默之间“渐行渐远的频率”带来的失落和茫然尚未消散，王宇凡那温润如玉的关怀和“云栖”沙龙里被精英光环笼罩的悸动，又在她心湖投下了难以平复的涟漪。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力量在她体内撕扯、角力，让她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隐秘的焦虑之中。这种焦虑，如同缓慢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着她的睡眠。
噩梦，就是在这时悄然降临的。
起初，只是模糊的片段。她会在深夜毫无征兆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的困兽，后背被冷汗浸透，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她睁大眼睛，徒劳地望向无边的黑暗，试图抓住梦魇的尾巴，却只留下一片心悸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那恐惧感如此真实，仿佛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
她努力回想，却只记得一片混沌的黑暗，一种被追逐的无力感，以及……一种尖锐的、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噪音碎片。
具体是什么？她抓不住。醒来后，除了残留的恐惧和身体的疲惫，梦境的内容如同指间流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把这归咎于学业压力。研一下学期，课程难度陡增，导师张明远教授对论文开题的要求近乎严苛，同门之间的竞争也暗流涌动。
她强迫自己不去深究，用冷水洗脸，试图将那些莫名的恐慌冲刷干净，然后继续埋首于厚厚的文献和理论著作之中。
然而，噩梦并未因她的忽视而消失，反而像顽固的幽灵，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更让她不安的是，这种被恐惧攫住的感觉，开始悄然渗透进她的白天。
一次，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她正专注地阅读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试图从中寻找解决自己沟通困境的答案。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周围是沙沙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有序。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文字开始扭曲、模糊，仿佛活过来一般在她眼前跳动。
紧接着，是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到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变得急促，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慌乱地扫过周围安静阅读的同学，他们专注的侧脸在那一刻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她。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道，眼神里带着关切。
白雪猛地回过神，那潮水般的恐惧感如同退潮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虚脱般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她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她匆匆收拾起书本，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她瞬间失控的空间。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初春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无法吹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想起了高中时那个改变了她和陈默命运的小吃街夜晚，想起了那个被拖拽的瞬间，那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难道，是那个被刻意尘封的创伤记忆，在此时此地，因为内心的巨大压力和冲突，被重新激活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用力甩甩头，像要驱散一个不祥的诅咒，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触碰那个深埋的伤口。她告诉自己，只是压力太大了，只是太累了。
几天后，师门组织去省博物馆参观一个关于“近代社会变迁”的特展，作为论文素材的补充。
展厅里人不少，大家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白雪独自站在一幅描绘清末民初市井生活的巨幅油画前，试图从那些生动的细节中捕捉历史的脉搏。
画中人物众多，表情各异，充满了那个动荡年代的烟火气与挣扎。
正当她看得入神时，身后的人群似乎因为某个展品而聚集涌动了一下。一股不大不小的推力从背后传来，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熟悉又极其恐怖的触感仿佛从记忆深处炸开！—— 那是一种被粗暴地、不容抗拒地拖拽的感觉！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甚至可能只是人群拥挤带来的错觉，但那种感觉，与她深埋心底的噩梦碎片、与小吃街那晚的恐怖记忆，瞬间重合了！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
她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戒备，像一只受惊的鹿。她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周围几个游客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投来诧异的目光。
“白师妹？”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白雪惊魂未定地循声望去，是王宇凡。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失态和脸上残留的惊恐。
他手里拿着两瓶水，显然是刚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王宇凡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同时很自然地将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喝点水，缓一缓。”
白雪接过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手指因为用力握着水瓶而微微颤抖。“没……没什么，”她声音低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就是……刚才人太多，被挤了一下，吓了一跳。”
“这里人确实有点多。”王宇凡没有追问，只是体贴地侧身，用自己高大的身形为她隔开了一部分人流，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小空间。
他环视了一下西周，目光落在那幅市井油画上，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幅画细节很丰富，你看那个角落里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有旁边那个看西洋镜的孩子，神态抓得多生动。这种日常生活的切片，往往比宏大的历史叙事更能反映时代的脉搏。”
他的话语温和，带着引导性，巧妙地缓解了白雪的尴尬和紧张。
白雪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画上，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王宇凡就站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木质调香水味，混合着博物馆里淡淡的尘埃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
他渊博的学识在此刻也成了最好的镇定剂，他低声讲解着画中的一些历史背景和象征意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从惊惧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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