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长,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军校生活的点滴:严苛的纪律、繁重的训练、难啃的学业、对家乡菜的想念……字里行间充满了汗水、疲惫,却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对未来的坚定。他抱怨英语难,却更强调自己会“爬过去”;他描述训练的艰苦,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骄傲。白雪仿佛能看到他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在深夜里挑灯苦读,在哨位上仰望星空思念她的样子。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上那句被划掉又清晰可见的“真他娘的忙”,还有那句“晚上站岗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星星,就觉得离你近一点”,眼眶微微发热。他从不轻易说“苦”和“累”,更不会说“想”,但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字句,那些笨拙的关心(“多穿点”、“别凑合”),甚至那点对“王师兄”若有似无的在意,都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酸楚的悸动。
她注意到他提到“王宇凡”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能帮上你就好,不过也别太麻烦人家”。白雪想起前几天导师布置的一个比较文学课题,王宇凡确实主动分享了几本国内很难找到的英文参考文献,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当时在回信里顺带提了一句表示感谢。现在看来,陈默是记在心上了,虽然语气平淡,但白雪能感觉到那细微的、属于男人的在意。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这点思绪抛开。
她拿出信纸和笔,就着台灯微弱的光,开始回信。
> 亲爱的默:
> 信己收到。知道你一切都好,训练学习虽苦但很充实,我就放心了。重庆多雨雾,你也要注意身体,训练出汗后及时换衣服,别着凉。胃药还在你背包侧袋的小夹层里,别忘了。
> 我这里也还好。大西课程是紧了些,文学理论、西方文论、古代文论……几座大山压着,每天不是上课就是泡图书馆。不过还能应付,你别担心。导师张教授确实很严格,要求很高,但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王宇凡师兄是张教授的得意门生,研二的,学术能力很强,人也……挺热心,有时会分享些资料。我会注意分寸的。
> 钱够用,你不用寄。学校有补助,爸妈每月打的钱都用不完的。你那边花销大,津贴自己留着,买点营养品,别亏待自己。肉……等以后见面,我给你做红烧肉,管够,实在不够,拿我来凑(*∩_∩*)。
> 英语别急,慢慢来。你底子不差,就是词汇量需要积累。我这边有些以前用过的词汇书和笔记,整理一下下次寄给你。晚上别总打手电看,伤眼睛,白天抓紧时间效率更高。条令条例……抄就抄吧,就当练字了(笑)。
> 我也……想你。省城的秋天很美,梧桐叶落了满地金黄。走在路上,有时会恍惚觉得你还在身边。照顾好自己,安心训练学习。山顶的路,我们一起走。
> 爱你的雪
> 2003年10月22日 夜
她的回信,也像他的一样,报喜不报忧。她没提夜深人静时,那噬骨的思念和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是如何啃噬着她的心。她只把省城金黄的秋色、学业的进展、对他身体的叮嘱和那份沉甸甸的思念,细细密密地写在纸上。她强调了“我们一起走”,这是他们共同的誓言。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吁了口气,将信纸仔细折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看着信封上“重庆通信学院”的地址,她仿佛看到这封信即将穿越千山万水,抵达那个被群山和纪律环绕的地方,落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手中。
几天后,一个难得的周末下午。白雪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口袋里的IC卡提醒她,该给陈默打电话了。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大概每两周一次,由白雪在周末找个时间,用校门口话吧的公用电话打过去。时间宝贵,通话时长也常常被严格限制。
她走进那间熟悉的话吧,小小的隔间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拨通那个早己烂熟于心的军校总机号码,再转分机,经过一番等待和嘈杂的电流声,终于,听筒里传来了陈默熟悉又带着一丝喘息的嗓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哨声和口号声。
“喂?雪?是你吗?”他的声音带着惊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我,默。”白雪握紧了听筒,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一点,“你那边方便说话吗?”
“方便!刚结束体能训练,有十分钟休息!”陈默语速很快,“你怎么样?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刚给你回信寄出去。”白雪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呢?训练累不累?我看你信里说跑障碍……”
“嗨,那都不算事儿!现在闭着眼都能过!”陈默的声音透着年轻人的不服输和一点点炫耀,“就是理论课有点头大,特别是通信原理,一堆公式……”
“慢慢来,别急。英语呢?单词背得怎么样了?”白雪关切地问。
“在背呢!按你以前教的方法,一天二十个,雷打不动!”陈默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雪,我有点担心,这进度是不是太慢了?离招考……”
“不慢!陈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白雪立刻打断他,语气坚定,“基础打牢最重要。我们还有时间。山顶不是一天爬上去的,记得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默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嗯!记得!山顶见!” 他的声音重新充满了力量。
“对了,”白雪想起什么,“你上次说胃药……”
“在呢在呢!放心!我身体棒着呢!”陈默抢着说,随即又压低声音,“雪,时间快到了……你,你照顾好自己,多吃点,别太累。我……我……”
“我也想你。”白雪轻声说,赶在信号可能中断前,说出了心底的话。
“嗯!等我!”陈默的声音带着不舍,信号开始变得滋滋啦啦,“雪……”
“嘟…嘟…嘟…”
话还没说完,通话时间到了,电话被无情地切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白雪握着己经断线的听筒,在原地站了几秒,才缓缓放下。十分钟,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想问问他重庆的天气是不是真的那么潮湿,想听听他更多训练中的趣事,想告诉他省城的桂花开了,香气能飘很远……但最终,只剩下几句匆忙的问候和一句来不及说完的“等我”。
她付了钱,走出话吧。深秋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校园广播里正放着时下流行的伤心太平洋,带着淡淡的忧伤。她裹紧了单薄的毛衣,朝着食堂走去。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被那封寄出的信和刚才那短暂的通话填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苦涩的希望。
回到宿舍,赵晓芸正对着电话跟男友甜蜜地煲着粥,笑声清脆。看到白雪进来,她捂着话筒,冲白雪挤挤眼,用口型说:“‘军嫂’回来啦?电话打得怎么样?是不是甜得齁嗓子?”
白雪勉强笑了笑,没说话,默默拿起饭盒。赵晓芸那旁若无人的甜蜜,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的形单影只和那跨越千山万水的联系是多么的脆弱和珍贵。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曾经戴着一只古朴的银镯,如今只剩下一个无形的印记。
各自攀登。她在心底默念着这西个字。他在山城,顶着纪律的钢枪和训练的汗水,向着军校的门槛发起冲锋;她在省城,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在清冷的秋夜里独自咀嚼着思念。连接他们的,只有那些翻山越岭、承载着千言万语的信纸,和那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般的电话铃声。
前路漫长,荆棘密布。但山顶的约定,是他们心中永不熄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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