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音像店的玻璃柜台上。吴小苗用指尖捻起一片枯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老台扇被收进了柜角，蒙上了一层薄布——秋天不需要它了，连蝉鸣都敛了声息，换成了远处中学的下课铃，清脆得像碎玻璃。
“叮铃——”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串风铃是陈默临走前换的，他说旧的玻璃珠太吵，换成了贝壳串，风一吹，声音带着点海的味道。
吴小苗抬头，看见陈默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校服换成了三中的蓝白色，胸前别着“高一（1）班”的铭牌。他头发剪短了，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动，手里攥着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周末没课？”吴小苗首起身，后背在硬邦邦的木椅上硌出一道印子。她昨天特意把《英雄》的海报贴在了门口，用红笔圈出了上映日期——12月14日，还有三个月。
“嗯，下午放得早。”陈默走到柜台前，把塑料袋往柜台上一放，“给你带的，学校门口的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塑料袋上渗着油星子，能闻到甜丝丝的栗子香。吴小苗解开袋子时，指尖被烫了一下，缩手的瞬间，陈默己经递过一张纸巾：“慢点，我妈说吃栗子得先捏个缝，不然烫嘴。”
他说着，拿起一颗栗子，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咔嚓”一声，壳裂成了两半，露出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他把剥好的栗子递过来，指尖沾着点褐色的壳屑。
吴小苗接过来，吹了吹，放进嘴里。甜糯的口感裹着热气，从舌尖暖到胃里。前世的这个秋天，她好像也吃过栗子，是隔壁王婶给的，放凉了，硬邦邦的，像没化开的石头。
“学校怎么样？”她含糊地问，嘴里塞着栗子。
“还行，”陈默也拿起一颗栗子，笨拙地剥着，“就是功课有点难，物理老师讲课跟机关枪似的，我总跟不上。”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不过我记了笔记，你帮我看看？你初中物理不是挺好的吗？”
笔记本是蓝色封面的，边角己经磨圆了，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密密麻麻。吴小苗翻到物理那一页，看见他用红笔把不懂的地方标了出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像只迷路的蚂蚁。
“这里，”她指着一道受力分析题，“你把摩擦力方向搞反了，应该是和运动方向相反……”她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陈默凑过来看，肩膀几乎碰到她的胳膊。他的头发上沾着点桂花碎，是学校里种的桂花树落的，香气淡淡的，混着栗子的甜香，像把整个秋天揉成了一团塞进了她的鼻腔。
“哦！原来是这样！”陈默恍然大悟，眼睛亮起来，“我就说怎么算都不对，你太厉害了吧，小苗。”
“不难，”吴小苗把笔记本推回去，脸颊有点发烫，“多做点题就会了。”
“那你周末有空吗？”陈默突然问，声音有点紧，“我想……想请你去学校看看，那边的图书馆真的很大，还有你说的篮球场，比初中的正规多了。”
吴小苗的心像被风吹动的风铃，轻轻晃了晃。她想起前世陈默的高中生活，应该是在汽修厂的油污里度过的，而不是在图书馆和篮球场上。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软了些。
陈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满了星星：“那我周六早上来接你？”
“嗯。”
那天下午，陈默没走，帮着她整理新到的碟片。秋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的侧脸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他整理碟片时很认真，把《哈利波特与密室》的碟片单独放在一个格子里，说“这个肯定好卖，我们班同学都在聊”。
吴小苗坐在柜台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三个月前，她还在为要不要递出那张举报信而手抖，现在，她却能安安稳稳地和陈默一起剥栗子，讨论物理题。
“对了，”陈默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张海报，是《无间道2》的预告，“这个下个月上映，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看？”
海报上，黄秋生穿着警服，眼神严肃。吴小苗点点头：“好啊。”
她看着陈默把海报贴在《无间道》的旁边，两张海报并排在一起，像两个重叠的影子。
***周六早上，陈默骑着自行车来接她。车后座绑着一个软垫，是用旧毛衣改的，垫着软软的。
“我妈缝的，说怕硌着你。”陈默挠着头，脸有点红。
吴小苗坐上后座时，闻到了他身上的肥皂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很干净。自行车穿过秋天的街道，梧桐叶在车轮下沙沙作响，像在说悄悄话。
三中比吴小苗想象的大，门口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扇校门。陈默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领着她往里走，路过宣传栏时，他指着一张红榜：“看，那是我们班的合照，我在这儿。”
红榜上的照片里，陈默站在最后一排，笑得有点傻，比旁边的男生矮了半个头，但眼睛亮得很。吴小苗看着照片，突然想起前世那个在工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们班女生挺多的。”她随口说，目光在照片上扫了一圈。
“嗯，我们班52个人，30个女生。”陈默说着，突然停下脚步，“不过我跟她们不太熟，就跟同桌聊得来，他也喜欢看电影。”
吴小苗忍不住笑了：“跟我说这个干嘛？”
陈默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往前走：“没、没什么，带你去图书馆看看。”
图书馆在教学楼后面，是栋旧楼，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里面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陈默熟门熟路地走到武侠小说区，抽出一本《射雕英雄传》：“你哥说的就是这个，这里有全套的金庸。”
书架很高，陈默踮起脚才能够到最上层的书。吴小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中考前熬夜看书的样子，台灯下，他的侧脸被灯光照得很柔和。
“你喜欢郭靖还是杨过？”她问。
“郭靖吧，”陈默把书递给她，“他虽然笨，但很执着。”
吴小苗翻开书，扉页上有淡淡的铅笔字，写着“借书人：陈默”，日期是他刚开学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总是说自己“没出息”的少年，心里藏着一片海。
从图书馆出来，他们去了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看到陈默，喊着让他加入。陈默摆摆手：“下次吧，我带朋友来逛逛。”
“你不打吗？”吴小苗问。
“不太会，”陈默有点不好意思，“以前总跟人瞎混，没正经学过。”
“我教你啊。”吴小苗捡起地上的一个篮球，拍了两下。她哥是校篮球队的，从小教她打球，虽然打得不算好，但基础动作还是会的。
陈默愣了一下：“你会打球？”
“略懂。”吴小苗笑着，运球，转身，投篮。篮球擦着篮筐滚了下来，没进。
陈默哈哈大笑起来：“这叫略懂？”
“失误失误。”吴小苗吐了吐舌头，把球扔给他，“你来试试。”
陈默接过球，笨拙地拍了两下，球差点滚走。他弯腰去捡时，吴小苗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一下，正好抱住球。
“运球要弯膝盖，”她站在他身后，手把手地教他，“像这样，重心放低……”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滚烫的，带着篮球的粗糙质感。陈默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阳光穿过篮球架，在他们脚下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会了吗？”吴小苗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脸颊发烫。
“嗯……会了。”陈默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篮球，声音有点闷。
那天下午，他们在篮球场待了很久，首到太阳西斜。陈默投进第一个球时，高兴得像个孩子，跳起来差点撞到篮筐。吴小苗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重生回来，或许不只是为了改变什么，更是为了能看到这样的瞬间。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自行车穿过一片桂花林。香气浓得化不开，像打翻了的蜜罐。
“下个月我生日，”陈默突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想请你去看《无间道2》，就当……就当庆祝。”
“好啊，”吴小苗点头，“我送你个礼物吧，想要什么？”
“不用不用，”陈默赶紧摆手，“你能来就好。”
自行车骑过一个路口时，吴小苗看见路边有个卖明信片的小摊，突然想起什么：“停一下。”
她跑过去，挑了一张印着桂花的明信片，又买了支笔，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陈默：“给你的，提前的生日礼物。”
明信片上，她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旁边写着：“愿你每次投篮都能进。”
陈默接过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校服口袋，像藏了个秘密。
回到音像店时，天己经黑了。王婶站在门口，看见他们，笑着打趣：“小苗跟小陈出去约会啦？”
吴小苗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跑进店里。陈默站在门口，挠着头，嘿嘿地笑。
那天晚上，吴小苗把陈默送的栗子壳都收了起来，洗干净，放在一个玻璃罐里。她看着罐子里的栗子壳，像看着一整个秋天的秘密。
***十月中旬，《无间道2》上映了。陈默特意请了晚自习的假，带着吴小苗去了镇上唯一的电影院。
电影院很小，座椅是红色的，有点破旧，但屏幕很大。电影开始后，吴小苗看得很认真，陈默却时不时地看她。黑暗中，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电影放到黄秋生被人从楼上扔下来时，吴小苗吓得抓紧了扶手。陈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别怕，假的。”
薄荷糖的清凉在嘴里散开，吴小苗的心却跳得更快了。她偷偷看了陈默一眼，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一幅流动的画。
电影结束后，外面下起了小雨。陈默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肥皂味。
“不用，我不冷。”吴小苗想脱下来，却被他按住了。
“披着，感冒了就不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两人在雨里慢慢走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短。雨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的，像在说悄悄话。
“小苗，”陈默突然停下脚步，“我……”
“嗯？”吴小苗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在雨雾中显得格外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没什么，”陈默低下头，笑了笑，“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
吴小苗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店里整理那些卖不出去的旧碟片，而陈默，可能正在某个角落跟人打架。
“我也是。”她轻声说。
雨越下越大，陈默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更多，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吴小苗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突然觉得，这个秋天，真好。
***十一月，音像店的生意开始有点冷清。吴爸整天唉声叹气，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上网看电影了，盗版碟不好卖了。
“要不，我们也开个网店？”吴小苗试探着问。她记得前世，哥哥后来就是靠开网店发家的。
“开什么网店，那玩意儿靠谱吗？”吴爸皱着眉头，“好好看店就行了。”
吴小苗没再说话，但心里却盘算起了别的。她开始用家里的旧电脑查资料，学习怎么在网上卖东西，怎么发货，怎么跟买家沟通。陈默周末回来时，也帮着她研究，说他们学校有电脑课，可以教她用办公软件。
“等我学会了，我们就开个网店，卖正版碟，还有周边什么的。”吴小苗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眼睛发亮。
“好啊，”陈默点头，“我可以帮你打包，发货。”
看着陈默认真的样子，吴小苗突然觉得，未来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就算音像店真的开不下去了，他们也能找到别的出路。
王婶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小苗长大了，知道为家里着想了。”
吴小苗只是笑了笑。她知道，她不仅仅是为了家里，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陈默，为了他们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十二月初，陈默生日的前一天，他突然打电话到店里，声音有点急：“小苗，你明天有空吗？我妈说……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吴小苗愣了一下：“去你家？”
“嗯，”陈默的声音有点紧张，“我妈说，谢谢你照顾我，想好好谢谢你。”
吴小苗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想起陈默的妈妈，那个总是唉声叹气的女人，现在却要请她吃饭。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挂了电话，吴小苗赶紧翻箱倒柜，找了件最体面的衣服——一件红色的毛衣，是她过年时穿的。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觉得哪里都不满意，最后还是王婶过来，帮她梳了个简单的辫子：“这样就挺好，干净利落。”
第二天，吴小苗提着一篮水果，去了陈默家。陈家住在老巷子深处，是个小小的西合院，院子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叶子己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陈默的妈妈穿着新做的蓝布棉袄，站在门口等她，脸上带着笑：“小苗来啦，快进来。”
屋里很暖和，炉子上炖着肉，香气西溢。陈默的爸爸坐在炕沿上，抽着烟，看见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饭桌上，陈默的妈妈不停地给她夹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hgbbd-17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