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那杀猪似的哭嚎彻底被浓稠的夜色吞没,连个响屁都没剩下。西院这口活棺材,重新被死寂灌满,只剩下苏晚晚劫后余生般拉风箱似的粗喘,和春桃躲在门帘后头、压不住的、后怕的抽抽搭搭。
墙角那片最浓的阴影里,容嬷嬷像尊从坟里爬出来的石像,缓缓站首了。那双鹰眼,不再焊死在那扇破门上,而是转了过来,淬着冰碴子,死死钉在苏晚晚那张白得跟死人似的脸上。刚才面对张嬷嬷时的滔天怒焰没了,就剩下一种深不见底、压得人喘不上气的沉重,和一股子豁出老命的狠劲儿。
“小姐,” 容嬷嬷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锈,带着一股子渗进骨头缝的阴寒,“青蚺散…这是奔着断根绝户来的!王雪柔那毒妇敢把爪子伸这么长,把主意打到您…打到林家血脉的命根子上…老婆子我…自有‘回敬’她的‘大礼’!”
她那只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慢吞吞地探进了怀里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深灰粗布衣襟。动作慢得磨人,带着一种近乎邪性的郑重。惨淡的月光从破窗缝漏进来一丝,刚好打在她那张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的老脸上,那眼神,幽深得像口不见底的枯井。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揪!一股寒气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噌”地窜上脊梁骨!回敬?容嬷嬷…你要亮家伙了?!
只见容嬷嬷在怀里摸索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厚油纸裹得严严实实、边角都磨得起毛的小包。那油纸包看着灰扑扑的,透着股陈年累月的霉味儿。她枯树枝似的手指异常灵活,解开外面缠着的细麻绳,一层一层,像剥开毒蛇的皮,剥开那泛黄发脆的油纸。
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土腥、草木腐烂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诡异甜香的怪味儿,“呼啦”一下在冰冷的空气里炸开!冲鼻子!邪性!
油纸彻底剥开,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用更小油纸包包着的几样玩意儿。有暗红色、干巴蜷曲的花瓣碎片(瞅着像开败了八百年的花),有灰白色、扭得像蛆虫的根茎切片,还有一小撮深褐色、看着跟土坷垃碾碎了似的粉末。
容嬷嬷捻起那包暗红色的花瓣碎片,枯指头拈起一小撮,杵到苏晚晚眼皮子底下。月光下,那碎片暗沉得像干涸的血痂。“小姐,瞅仔细,也闻仔细。这玩意儿,叫‘夕颜’。晒干了碾巴碾巴,瞅着是蔫吧。性子…阴得能冻死鬼。”
她又拿起那灰白色、扭曲的根茎切片,切口能看到细密的、跟血管似的纹路。“这,是‘鬼枯藤’的老根。专长在背阴的坟头乱石堆里,吸足了死人晦气。味儿苦得倒牙,还带着股土腥臭。”
最后,她指尖点了点那撮深褐色的粉末,声音压得能钻进地缝里,带着股让人后脊梁发毛的劲儿:“这个…是‘醉心草’晒干磨的粉。丁点,不显眼。性子…温吞,慢热。单蹦着用,屁用没有。可要是掺和着用…” 她撩起眼皮,那双鹰眼在昏暗中闪着幽冷的光,“…就是给那些‘大补’的汤药添点‘佐料’,让人…睡得‘踏实’点,‘精神头’短点儿。”
苏晚晚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夕颜?鬼枯藤?醉心草?这些名儿听着就透着邪门歪道!她前世在冷宫翻烂的破医书里,好像影影绰绰见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甚至带着禁忌的玩意儿!容嬷嬷随身揣着这些?!她说的“回敬”…难道是…?!
“嬷嬷…您这是要…?” 苏晚晚的声音有点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容嬷嬷没搭腔。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样邪乎玩意儿重新裹好,包得严丝合缝,像在伺候一件绝世凶器。然后,那双探照灯似的鹰眼,开始在这破败的西院主屋里扫射。目光最终,钉死在墙角——那儿堆着个落满陈年老灰、半新不旧的陶土小炭炉,旁边还有一小筐黑乎乎、瞅着就潮乎乎的木炭。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留下的,还是被遗忘的破烂。
“小姐身子骨虚,夜里寒气重。” 容嬷嬷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板,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老婆子给您煎碗‘安神驱寒’的汤药。顺道儿…也教小姐认认门道,啥叫‘好’药,啥叫‘坏’东西。省得往后…再被人用些‘猪食’糊弄了肚肠!”
容嬷嬷说干就干。她几步走过去,拎起那个积满灰的破炭炉,又抓了把潮乎乎的木炭。走到屋子最里面、最背光的墙角,蹲下。那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离后窗也远,烟味儿火光不容易漏出去。她掏出火折子,“噗”地吹亮,幽蓝的小火苗跳动着,点燃了揉成团的油纸,再引着了木炭。
昏暗的墙角,一点微弱的红光挣扎着亮起,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容嬷嬷那张布满深刻皱纹、沉肃如铁的侧脸,忽明忽暗,像庙里供着的怒目阎罗。
春桃早就吓得缩回了外间门帘子后头,只敢探出半只眼睛,惊恐万状地盯着角落里那点诡异的火光和沉默的老婆子。
苏晚晚挣扎着从硬板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一步步挪到容嬷嬷身边,也蹲了下来。炭火的微光映着她苍白的小脸,那双曾经湿漉漉的“小鹿眼”,此刻却亮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黏在容嬷嬷手上,像饿狼盯着带血的肉。
容嬷嬷拿出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权当药锅,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皮水囊,倒了点清水进去。然后,她打开那个油纸包,枯指精准地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夕颜”碎片,丢进了冷水里。花瓣浮在水面,慢慢被浸透,颜色变得更深,像凝固的污血。
“小姐瞅准了,” 容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炭火的噼啪里几乎听不见,“‘夕颜’性阴寒,遇水色沉,味苦带涩。量要是大了,” 她顿了顿,鹰眼扫过苏晚晚平坦的小腹,眼神沉得能拧出水,“伤女子胞宫,月事乱套,甚至…断子绝孙。”
接着,她又捻起一小片灰白色的“鬼枯藤”根茎,也丢了进去。“‘鬼枯藤’,根茎入药,性偏门,味苦辛,土腥气重。灌多了,耗人精血,让人形销骨立,跟个活死人没两样。” 她的目光落在苏晚晚瘦得硌人的肩膀和苍白的面颊上,意思不言而喻。
最后,她用指甲尖,极其小心地挑起一点点深褐色的“醉心草”粉末,悬在渐渐温热的水面上方。“‘醉心草’,粉细,味儿淡,初尝…带一丝丝甜,不易察觉。性子温吞,却能…乱人心神,叫人嗜睡、恍惚、记性喂了狗…” 她的指尖轻轻一抖,那点粉末无声无息地落入水中,瞬间化开,没了踪影。
做完这些,容嬷嬷捡起一根还算干净的树枝,慢慢地搅动着陶碗里开始冒小泡的药汤。水汽升腾起来,带着那股越来越浓的、混杂着苦涩、土腥和诡异甜香的怪味儿,在昏暗的角落里弥漫开,熏得人脑仁儿疼。
“这几样‘宝’,” 容嬷嬷一边搅,一边盯着碗里翻滚的浑浊汤水,声音像从坟里飘出来,“单拎出来,各有各的‘妙用’,搁别处,兴许还能‘治病’。可要是搅和在一块儿…尤其是掺进那些‘大补’的药罐子里…” 她猛地抬起眼皮,那双鹰眼在炭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毒蛇信子般的寒光,“那就是一碗…杀人不见血、断子又绝根的‘神仙汤’!”
苏晚晚蹲在旁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天灵盖!看着那碗在微光下翻滚、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浑浊玩意儿,听着容嬷嬷那平静却字字剜心的话,她眼前又晃过前世那一碗碗被自己傻乎乎灌下去的“补药”!晃过王雪柔那张假慈悲的脸!晃过冷宫里自己和孩子咽气的绝望!
恨!像毒藤蔓一样疯长!缠紧了她的心!烧红了她的眼!
“嬷嬷…” 苏晚晚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教我!我要学!学认这些‘药’!学配这些‘汤’!王雪柔怎么‘喂’我的…我要…十倍!百倍!灌还给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来的,淬着剧毒!
容嬷嬷搅动药汤的手,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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