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一掀，寒气裹着股子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永寿宫偏殿到了。
没有想象中宫阙的巍峨逼人，眼前是个极清净的小院。青石板路扫得不见一丝雪沫，几竿修竹在墙角映着月光，沙沙轻响。三间不大的殿房，黑瓦白墙，窗棂糊着崭新的高丽纸，透出里头温暖的烛光。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苏小姐，请。”引路的太监声音不高不低，垂着眼皮，像尊泥塑。春桃搀着苏晚晚下轿，腿肚子还在打颤，眼睛都不敢乱瞟。
苏晚晚抱着紫檀木盒和那个装着“腌臜物”的黑漆木盒，指尖冰凉。萧景煜这就是他安排的“好地方”？远离喧嚣，紧挨太后寝宫？是保护？还是更精密的牢笼？
她刚踏上殿前的石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侧殿窗棂最上方的阴影里！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在暗处泛着诡异金光的雀鸟，正静静地蹲在那里！小小的脑袋微微歪着，那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金色眼珠，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她！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苏晚晚的后颈！这鸟不对劲！不像活物！
殿门无声打开。暖意混着一股极其清冽、带着点苦味的药香涌了出来。屋里陈设简单雅致，一尘不染。靠窗一张暖炕，铺着厚实的锦褥。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黄铜炭盆，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一丝烟气也无。最显眼的，是屋子正中一张紫檀木大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旁边还设了个小小的红泥药炉，炉上坐着个白玉药吊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股清苦的药香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面容沉静的中年嬷嬷迎上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奴婢姓赵，奉陛下旨意，在此伺候苏小姐起居。小姐一路劳顿，药己煎好，是太医院院判陈大人亲自开的安神定惊方子，小姐趁热用了，早些安置吧。”她声音平和，眼神却像尺子，在苏晚晚身上量了一遍，最后落在那两个被抱得死紧的木盒上，目光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药？又是药？苏晚晚心头冷笑。萧景煜这“体贴”，真是无微不至。
“有劳赵嬷嬷。”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受宠若惊的拘谨，将那个装着人头的黑漆木盒往身后春桃手里一塞，自己抱着紫檀木盒走到暖炕边坐下。春桃抱着那沉甸甸、散发着血腥气的盒子，脸都绿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嬷嬷像没看见春桃的异样，亲自从药吊子里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盛在细腻的白玉碗里，端到苏晚晚面前。药气氤氲，那股清苦味更浓了。
苏晚晚垂眼看着碗里漆黑的药汤。指尖在袖中捻了捻容嬷嬷给的解毒膏残留。她没接碗，只虚弱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细弱：“嬷嬷费心只是轿中颠簸，这会儿心口实在堵得慌，闻着药味更觉烦恶可否容我缓一缓再用？”她抬起眼，眼神带着点恳求的脆弱，望向赵嬷嬷。
赵嬷嬷端着药碗的手稳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小姐身子要紧。药凉了药性就散了。奴婢替您温着。”她将药碗放在暖炕边的小几上，白玉碗底磕在紫檀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红泥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药吊子咕嘟的声响。空气里那股清苦的药香和血腥气混合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苏晚晚抱着紫檀木盒，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盒盖上一点细微的木纹。窗棂上那只诡异的金眼黑雀，不知何时飞走了。可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却像粘在了背上。
“喵呜~”
一声又软又娇的猫叫，打破了沉寂。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碧眼如琉璃的狮子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知从哪个角落踱了进来。它似乎对这新环境毫不认生，碧绿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暖炕上的苏晚晚身上。
“雪团儿，莫要惊扰了贵客。”赵嬷嬷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显然这猫是常客。
名叫雪团儿的狮子猫轻盈地跳上暖炕，凑到苏晚晚身边，小鼻子在她怀里的紫檀木盒上嗅了嗅，又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碧绿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带着点天然的亲昵和好奇。
苏晚晚紧绷的心弦，被这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得莫名软了一丝。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没抱盒子的左手，轻轻挠了挠雪团儿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脑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药香和血腥气彻底掩盖的甜腻花香，随着雪团儿蹭动的动作，从它雪白的毛发间飘散出来！
苏晚晚抚摸猫头的手指猛地一顿！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这味道很淡，很特别，带着点晚香玉的底子，却又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昏沉的甜腻！是“梦甜引”！一种极其昂贵、也极其阴损的慢性迷香！长期嗅闻，能让人精神恍惚，噩梦缠身，最终心神耗尽而亡！这东西，怎么会沾在太后宫里的猫身上？！
雪团儿似乎被她的停顿打扰了兴致，不满地“喵”了一声，轻盈地跳下暖炕，踱到屋子中央那个红泥药炉旁，好奇地围着那咕嘟冒泡的药吊子转了两圈。忽然，它像是被药炉旁边矮几上放着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紫铜香炉吸引了注意。
那香炉样式古朴，炉盖镂空，雕刻着缠枝莲纹。里面似乎燃着香，一缕极细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混在药香里，几乎难以分辨。雪团儿伸出雪白的小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一下香炉旁边垂下的、用来挂香炉的丝绦流苏。
流苏晃动，带得那小巧的紫铜香炉也跟着轻轻一晃！
炉盖的缝隙处，随着这晃动，几粒极其微小、颜色比普通香灰略深、带着点诡异暗紫色泽的香灰，簌簌地漏了出来，洒落在铺着深色绒毯的地面上！
苏晚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粒暗紫色的香灰上！心头巨震！
是“紫魇藤”的粉末！混在安神香里点燃，初期能让人安眠，但长期使用，会与“梦甜引”产生可怕的混合毒性，缓慢侵蚀脑髓，最终使人陷入癫狂或昏睡不醒！这玩意儿…竟然出现在太后宫里？！就在她刚入住的偏殿？！还和那安神药放在一起？！
是谁？想害她？还是借她的手，害太后？！
“雪团儿！莫要淘气！”赵嬷嬷轻斥一声，上前将小猫抱开，顺手将那紫铜香炉扶正，动作自然流畅。她低头看了一眼地毯上那几粒不起眼的暗紫色香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用脚尖极其自然地碾了碾，将灰迹抹开，仿佛只是拂去一点普通的尘埃。
她抬起头，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对苏晚晚道：“小姐，药温得差不多了。夜深露重，还是趁热用了早些安置吧。陛下吩咐了，小姐身子金贵，要好生将养。” 她将那碗漆黑的药又往苏晚晚面前推了推。
苏晚晚抱着紫檀木盒，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又看看赵嬷嬷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再看看地毯上被碾开、几乎消失不见的那点暗紫色痕迹。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在窗棂上，那里空空如也，那只诡异的金眼黑雀早己不见踪影。
可她却感觉，无数双眼睛，正从这座看似清净安宁的永寿宫偏殿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注视着她。这碗药，这炉香，这只猫，还有窗外不知藏在何处的雀影哪一样是恩典？哪一样是陷阱？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玉碗边缘，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好。”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点认命般的顺从，端起了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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