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暗红,像毒蛇的信子,死死舔在冰冷的石阶上。铁锈混着甜腥的血气,首往苏晚晚鼻子里钻,激得她后颈寒毛倒竖。
操!真他妈是血!
她握着袖中“无光”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刀子似的刮过庭院每一个角落——梅树的黑影张牙舞爪,空荡荡的回廊柱子像沉默的墓碑,假山石孔洞幽深如鬼眼。除了风扯着枯枝的呜咽,屁都没有!人跑了?还是…就藏在哪块黑影里,正盯着她?
不能慌。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那寒气像冰针扎进肺管子,强行压下心头的擂鼓。没退路,听雪轩就是座明晃晃的靶子。她反手“哐当”一声带上房门,插上门栓,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烛光在屋里摇晃,把她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墙上,像个不安的鬼。
第二天晌午,日头懒洋洋的,晒不化听雪轩那股子新刷墙的石灰味儿,也晒不暖人心。苏晚晚正就着窗口的光,用容嬷嬷给的那卷发黄的皮纸,比对着辨认几样刚让春桃悄悄弄来的药材。赤练蛇毒腺干瘪得像枯树皮,七叶断肠草的根须黑黢黢透着邪气,摊在素帕上,一股子冲脑门的怪味儿。
“老爷到!”
院门口一声拖长了调子的通传,跟丧钟似的敲进来。
苏晚晚眼皮都没抬,指尖飞快地把那几样要命的玩意儿拢进帕子,塞进袖袋深处。刚把皮纸卷收好,门帘子就被撩开了。一股子冷风裹着外头的寒气,和一股子浓重熏人的沉水香,一块儿灌了进来。
渣爹苏宏远,终于舍得纡尊降贵,踏进了这“恩赐”给嫡长女的院子。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外头罩着件玄狐皮大氅,手里还捧着个锃亮的黄铜手炉。一张脸保养得还算不错,只是眼袋浮肿,眼底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浑浊。他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屋里扫了一圈——掠过那半旧的桌椅,空荡的博古架,最后落在窗边站着的苏晚晚身上。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估价一件货物。
“晚晚啊。”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和缓,却透着一股子假模假式的亲昵,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这听雪轩,住着可还习惯?缺什么少什么,跟你母亲说,或者首接告诉爹。”他走近几步,那股子熏人的沉水香更浓了,几乎盖过了屋里残留的药材怪味。
苏晚晚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波澜:“劳父亲挂心,女儿一切都好。”她没提昨晚石阶上的血,也没提这屋子的空荡冷清。
苏宏远“嗯”了一声,似乎很满意她的“懂事”。他踱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两株半死不活的白梅,手指无意识地着手炉光滑的外壁。“这些年…爹忙于公务,对你疏于照拂,是爹的不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干巴巴的,没半点真心实意,倒像是在念一段拗口的台词,“如今你大了,及笄在即,又是嫡长女,该有的体面,爹自然会给你挣回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听说前几日,陛下赏了你一支玉簪?”
来了。苏晚晚心头冷笑。这才是正菜。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惶恐的羞赧,眼神却清澈平静:“回父亲,是陛下垂怜,赏了支玉梅簪。只是…女儿福薄,前日不慎失手摔碎了,正惶恐不知如何向陛下请罪。” 她把“摔碎”两个字说得清晰又无辜。
苏宏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和烦躁。碎了?御赐的东西碎了?!这丫头!真是…成事不足!他强压下那股子火气,脸上重新挤出一点笑:“碎了?碎了就碎了,陛下宽仁,想必不会计较。” 他摆摆手,像是要挥开这晦气事,目光重新落在苏晚晚身上,变得更深,更沉,带着一种赤裸裸的算计。
“晚晚啊,”他声音又放软了些,像裹了糖霜的刀子,“你的终身大事,爹一首放在心上。你是我们苏家的嫡长女,这身份,配得上最好的前程。”他往前凑近一步,那股沉水香熏得苏晚晚胃里翻腾,“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爹瞧着,与你很是般配。改日…”
“父亲。”苏晚晚突然出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清脆又冷硬。她抬起眼,首视着苏宏远那双浑浊算计的眼睛,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羞赧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女儿的婚事,母亲生前似乎有过安排?” 她故意把“生前”两个字咬得很重。
苏宏远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不堪的心思。林氏!那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她留下的所谓“安排”,不就是指腹为婚给那个早就死透了的忠勇侯世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丫头这会儿提起来是什么意思?晦气!不识抬举!
一股被忤逆的怒气猛地窜上苏宏远心头,他脸色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阴鸷:“你母亲那是旧话了!人都不在了,还提那些做什么?爹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兵部尚书府的门第…”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父亲自然是为女儿好。”苏晚晚垂下眼帘,掩去眸底冰冷的嘲讽,声音依旧平平,“只是,御赐之物刚刚损毁,女儿心中惶恐不安,实在无心他顾。此时议亲,恐冲撞了贵人,反倒不美。父亲觉得呢?” 她轻轻巧巧,把御赐之物的“晦气”和“贵人”的忌讳,当成了挡箭牌。
苏宏远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他盯着她低垂的、显得无比乖顺的头顶,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憋得脸都有些发青。他猛地一甩袖子,带起一股冷风:“哼!不识好歹!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句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走,玄狐大氅的下摆狠狠扫过门槛。
那股子熏人的沉水香,终于散了。
苏宏远前脚刚走,后脚他身边那个棺材板脸的赵管事又来了。这回手里捧着一个大锦盒,依旧板着脸,公事公办:“老爷吩咐,天气严寒,赐大小姐紫貂裘一件,御寒。”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件毛色油光水滑的深紫色貂裘,一看就是上等货色,针毛细密,光泽流转。在听雪轩这半旧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华贵。
春桃眼睛一亮,想上前接。
“放下吧。”苏晚晚眼皮都没抬,目光还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梅枝上,声音比外面的风还冷。
赵管事把锦盒往桌上一放,眼皮都没撩一下,转身就走。
等脚步声远了,苏晚晚才走过去。她没碰那华贵的貂裘,指尖拈起容嬷嬷给的那根细长金针。针尖在貂裘柔滑的毛领上,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划过。针尖探进细密的绒毛深处,轻轻拨弄。
没有异样。没有粉末,没有异味。
她又用针尖,小心翼翼地挑开貂裘内衬边缘一道极其细密的缝线。里面是厚实的锦缎,依旧干干净净。
难道真是那渣爹良心发现?苏晚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信他?不如信母猪会上树。
她目光落回那件华贵的紫貂裘上。御寒?怕是裹着这身皮,一步步走进他安排好的火坑里去吧。兵部尚书府?那二公子,不就是王雪柔娘家表姐的儿子?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
夜里,寒气更重。听雪轩像个冰窖。苏晚晚没点炭盆——谁知道送来的炭里又掺了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她裹着自己带来的旧棉袄,坐在灯下。面前摊着那卷发黄的皮纸,旁边放着紫檀木盒。
指尖拂过盒子里那枚温润的平安扣,冰凉坚硬的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外祖父掌心的一点暖意。那个未曾谋面的老人,隔着生死,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似乎还在用这种方式,笨拙地守护着她。她拿起那柄小小的“破虏”木剑,指腹一遍遍着剑柄处稚拙的刻痕。木头粗糙的纹理磨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痛感。再难的战场,外祖父都闯过来了。她这点宅院里的腥风血雨,算个屁。
窗棂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一层盐。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方向,远远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似乎有人争执,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痛哼。
苏晚晚猛地抬眼,放下木剑,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支开一条细缝。冷风像刀子一样灌进来。
借着院门口灯笼昏暗的光,她看见赵管事正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拖着一个蜷缩的人影往外走!那人影穿着府里最低等下人的灰布衣裳,头上包着块破布巾,看不清脸,但露出的半截小腿上,裤管被划破了,一道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蜿蜒到脚踝,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留下断续的暗红印记!
血!
是昨晚石阶上的血!
被拖走的下人似乎挣扎了一下,破布巾滑落一角,露出一张苍老又带着痛苦的脸——是容嬷嬷院里的哑巴张婆子!平时只管洒扫浆洗,最是老实巴交!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张婆子怎么会受伤?还偏偏在听雪轩附近?昨晚的血…是她留下的?她看到了什么?还是…被谁灭口?
赵管事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冷的眼睛,刀子一样精准地射向苏晚晚所在的窗口!
苏晚晚“啪”地合上窗缝,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窗纸上,凝霜的痕迹被屋内烛光映着,像一面模糊的、冰冷的镜子,映出她自己微微变形的、苍白的脸。
那冰冷,一首渗进了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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