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破院里的寒气还没散尽,那点稀薄的日头光根本透不过糊窗的厚棉纸。苏晚晚正就着一点残烛的光,用一块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昨夜窗缝里塞进来的那块残破虎符。玄铁冰冷刺骨,上面狰狞的虎头和那个深深的“陷”字,摸上去像带着倒刺,扎着指尖。这东西,沉甸甸的,压着多少血和命?
“小姐!小姐!”春桃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冻得通红的脸上带着点不敢置信的喜气,又掺着惶惑,“老爷老爷派人来了!说是说是让您挪地方!搬到听雪轩去!”
苏晚晚擦拭的动作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抠了下虎头上那点凹凸不平的断口。听雪轩?那地方,挨着府里的小花园,宽敞明亮,是正经嫡女该住的规格。她那个便宜爹苏宏远,自打她娘林氏难产去了,继母王雪柔进门,她这嫡长女就被遗忘在这犄角旮旯发霉。十多年了,连口热乎气儿都吝啬给的主儿,这会儿想起来给她换院子了?
“哦?”她眼皮都没抬,把虎符小心地收进紫檀木盒最底层,盖上盖子,咔哒一声轻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传话的是苏宏远身边一个脸生的管事,姓赵,一张脸板得像棺材板,眼里没什么温度,只有公事公办的刻板。“大小姐,老爷吩咐了,请您今日就挪过去。听雪轩那边己经着人收拾了。”语气硬邦邦的,与其说请,不如说是命令。
苏晚晚扶着春桃的手,慢悠悠地跟着赵管事穿过一道道熟悉的、却透着陌生的府邸回廊。一路上,那些探头探脑的下人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在她身上。有惊疑,有嫉妒,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这破落户大小姐,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听雪轩果然敞亮。推开院门,不再是那逼仄的霉味和蛛网,入眼是干干净净的青砖地,新糊的白纱窗,院子里甚至还有两株半开未开的白梅,枝丫在冷风里抖擞。几个粗使婆子正闷头洒扫,见她们进来,头垂得更低了,动作却透着一股子不情愿的敷衍。
“大小姐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吩咐她们就是。”赵管事把人带到,眼皮都没撩一下苏晚晚,转身就走,像躲什么晦气。
春桃看着这比原先大了不止三倍的屋子,又看看那些明显是临时凑数的、半旧不新的摆设,眼圈有点红:“小姐这” 这地方,看着是好了,可那空荡荡的冷清,那下人眼里的轻视,比破院子还硌得慌。
苏晚晚倒没什么表情。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冷风卷着点梅花的清冽气息灌进来,吹散了屋里那股新刷墙的石灰味儿。窗外,正对着王雪柔主院的方向。呵,好位置。方便监视,也方便“关照”。她随手折了一小截带着花苞的枯梅枝,插在妆台上一个空的白瓷瓶里。枯枝配白瓷,冷清得扎眼。
“收拾东西吧。”她声音平平,“该带的都带上。” 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盒。
东西还没归置利索,院门口就响起了苏玲玲那把又尖又脆、刻意拔高的嗓子:“哟!姐姐乔迁新居,妹妹特意来给姐姐道喜了!” 人未到,声先至,裹着一股浓得呛人的脂粉香风就闯了进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水红的袄裙,头上金簪步摇乱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宠。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把听雪轩里里外外扫了个遍,看到那半旧的桌椅幔帐,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撇,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鄙夷和得意。就这?也配叫嫡女的院子?跟她那锦绣堆里滚出来的闺房比,差远了!
“地方是大了点,就是啧啧,空落落的,也没什么像样摆设。”苏玲玲捏着帕子,假模假式地掩着嘴,声音拖得长长的,“姐姐可别嫌弃呀!父亲也是心疼姐姐先前住得太委屈,特意挪出来的呢!” 这话听着是安慰,字字句句都在戳心窝子,提醒苏晚晚过去的寒酸和她如今的“施舍”。
苏晚晚正把紫檀木盒放在新梳妆台上,闻言,手上动作都没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撩她一下。
苏玲玲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股得意劲儿顿时泄了大半,憋得难受。她不甘心,扭着腰往前凑,目光钉子似的钉在那紫檀木盒上。这破盒子,又旧又笨,苏晚晚当个宝似的从破院子搬过来?“姐姐这盒子看着倒是有些年头了,装什么宝贝呢?” 她说着,手就伸了过去,想掀开盖子瞧瞧。
苏晚晚指尖轻轻一拂,正好“不经意”地拂过盒盖边缘,没让她碰到。她侧过身,正好挡住苏玲玲的视线,拿起盒子里那枚温润的平安扣,对着光看了看,指腹着上面简单的云纹,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什么宝贝,亡母的一点念想罢了。” 她故意把“亡母”两个字咬得清晰了些。
苏玲玲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了变。亡母?那个死了十几年的林家女人?晦气!她讪讪地缩回手,心里又气又堵。看着苏晚晚那副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一股邪火首往上拱。凭什么?一个破落户,占了嫡女的名分,如今又占了这院子,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她目光乱扫,看到梳妆台上那个白瓷瓶里插着的枯梅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装作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娇呼,身子就朝着梳妆台歪去!胳膊肘“不小心”狠狠撞向那个白瓷瓶!
哐当!哗啦!
白瓷瓶应声摔在地上,西分五裂!那截枯梅枝滚落尘埃,可怜巴巴。
“呀!姐姐!”苏玲玲站稳了,拍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又带着点恶意的歉意,“妹妹没站稳!这瓶子…真对不住呀!一个不值钱的瓶子罢了,姐姐不会怪妹妹吧?” 她眨着眼,等着看苏晚晚失态。
苏晚晚的目光,却根本没看地上的碎片。她死死盯着梳妆台面——刚才瓶子摔下去时,溅起的一块锋利碎瓷片,正正地崩在了她摊开放在台上的紫檀木盒边!离里面那柄小小的“破虏”木剑,只差毫厘!
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从脚底窜起!这蠢货!差点毁了外祖父留下的东西!
苏晚晚猛地抬眼看向苏玲玲,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那眼神太冷太厉,吓得苏玲玲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了门框上,生疼。
“一个瓶子,自然不值什么。”苏晚晚的声音比眼神更冷,一字一顿,砸在地上,“可若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没说完,眼神扫过那紫檀木盒,又落回苏玲玲煞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无声胜有声。
苏玲玲被她看得头皮发麻,那点得意和挑衅全化成了恐惧,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她再不敢多待,强撑着说了句“妹妹改日再来看姐姐”,几乎是落荒而逃。
苏玲玲一走,春桃赶紧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嘴里还忍不住低声骂:“黑心肝的!分明就是故意的!差点伤了小姐的宝贝…”
“行了。”苏晚晚打断她,那股戾气慢慢压了下去。她拿起紫檀木盒,仔细检查了盒身,确认只有一点不起眼的刮痕,里面的小木剑和平安扣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指尖抚过平安扣温润的边缘,那点冰冷才稍稍退去。外祖父…这盒子,护住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苏玲玲仓惶跑远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眼神沉静。搬进听雪轩,看似一步登天,实则一脚踏进了更凶险的漩涡中心。渣爹突如其来的“恩典”背后藏着什么?王雪柔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昨夜那块残破的虎符,又是谁送来的?是敌是友?
夜色,不知何时又悄然笼罩下来。听雪轩新点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在院子的青砖地上投下明明暗暗、扭曲晃动的影子。新地方,连黑暗都显得陌生。
苏晚晚打发春桃先去歇了,自己却毫无睡意。她握着袖中的“无光”短剑,冰冷的剑柄是唯一熟悉的依靠。她推开房门,想走到廊下透口气,让冰冷的夜风吹吹脑子里那团乱麻。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的呻吟。屋内的烛光流泻出来,照亮门前几级新打扫过的石阶。
就在那最上面一级石阶,被烛光映照得最清晰的地方——
一道暗红色的、粘稠的痕迹,蜿蜒而下!
像是什么东西拖行留下的,又像是…血!刚刚滴落不久的血!那暗红的色泽,在青灰色的石阶上,刺目得惊心!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铁锈气的腥甜味,混在夜风的寒气里,钻入了苏晚晚的鼻腔!
不是青蚺散的甜腥!是实实在在的…血的味道!
苏晚晚的呼吸骤然一窒!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黑暗的庭院——
梅树的黑影在风里摇晃如鬼爪。
回廊的柱子后面,空无一物。
假山的轮廓沉默地蛰伏。
死寂。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
谁的血?
谁留下的?
是警告?
还是…有人刚刚在这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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