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真他娘的高!
苏晚晚跟在引路太监灰扑扑的袍子后头,抬眼望了望。那红得发暗的墙,高得能杵进云里,压得人喘不过气。脚下的青石板路,又宽又平,光溜得能照见人影儿,踩上去却冰凉梆硬,一股子森森的寒气顺着鞋底往上爬。
容嬷嬷落后她半步,枯瘦的脊梁挺得笔首,像根插进冻土里的老竹竿,任那夹道的寒风吹得她花白鬓发乱飞,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张嬷嬷那点夹枪带棒的“体面话”,早被这深宫的肃杀气碾成了渣。
引路的太监脚底板跟抹了油似的,走得飞快,半点声儿不出。七拐八绕,穿过一道道沉重的宫门,门洞子深得像野兽的喉咙。越往里走,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就越重,混着陈年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偶尔有穿着体面宫装的宫女太监低头匆匆而过,眼观鼻鼻观心,活像一群上了发条的木头人。
苏晚晚拢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截枯梅枝的粗糙断面。梅香早散了,只留下点凛冽的草木气,像根细线,勉强拴着她心头那点活气。她眼风扫过容嬷嬷枯树皮般却异常沉静的侧脸。老嬷嬷浑浊的眼珠子,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宫墙的巍峨和森然,不见半点波澜。这份定力,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前头就是慈宁宫了,留神脚下。” 引路太监终于哑着嗓子憋出一句,嗓子眼儿像塞了把沙子。
慈宁宫正殿,那股子药味混着绝望的气息,浓得能当墙撞。殿里乌压压跪了一地,太医们脑门上的汗珠子砸在金砖上,“吧嗒”轻响,跟催命符似的。凤榻上,当朝太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像破风箱在拉扯,听着就让人牙酸。
皇帝萧景煜负手立在殿中,一身玄色常服,像块吸光的墨玉。听见脚步声,他侧过半张脸,目光没什么重量地扫过来,却在掠过苏晚晚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像有暗流在涌。
“民妇容氏,携苏府大小姐苏晚晚,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容嬷嬷的声音嘶哑干涩,却稳稳当当,膝盖磕在冰冷金砖上的声音,闷闷的。
苏晚晚跟着屈膝,额头触地,一股子凉气首冲脑门。她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冰锥似的悬着。
“起吧。” 萧景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太后凤体违和,痛楚难当。容氏,朕闻你略通草药,且上前瞧瞧。”
张嬷嬷混在殿角侍立的宫人堆里,三角眼死死盯着容嬷嬷佝偻的背影,嘴角咧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看吧!老东西!装大瓣蒜装到太后跟前了!等会儿扎出个好歹,看你怎么死!
容嬷嬷颤巍巍起身,枯树皮般的手稳得出奇。她没看周围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一步一步挪到凤榻前。浑浊的老眼如同探针,仔细扫过太后灰败痛苦的脸,枯瘦的手指极轻地搭上太后露在锦被外、青筋暴起的手腕。
殿内死寂,只有太后痛苦的抽气声。
片刻,容嬷嬷收回手,垂着眼,嘶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症乃风邪入络,缠阻心脉,气血不通则剧痛钻心,是为‘缠丝风’。寻常针药,难解其结。”
“哦?” 萧景煜眉峰微挑,“你有解法?”
“民妇或可一试。” 容嬷嬷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需用金针,走‘风府’、‘天柱’、‘至阳’三穴,以阳破阴,疏络导滞。只是…” 她顿了顿,“此针法行险,需心静气沉,容不得半分惊扰。”
“准。” 萧景煜一个字砸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晚晚,“苏氏女,你既随侍,便近前些,为你嬷嬷掌灯。”
一盏小巧的羊角宫灯递到苏晚晚手中。灯焰跳跃,映着她苍白沉静的脸。她捧着灯,稳稳走到凤榻旁。暖黄的光晕,恰好笼住太后的头颈。
容嬷嬷深吸一口气,枯槁的脸上所有表情都敛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旧得发亮的鹿皮小包,展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针尖在灯下,闪着幽微的冷光。她拈起最长的那根螺旋纹针,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
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跪地的太医们瞪大了眼,想看又不敢看。张嬷嬷在角落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容嬷嬷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穴位,下针如电!
“噗!”
细微的破空声。
金针精准刺入太后颈后“风府”穴!快!狠!稳!
太后浑身猛地一颤!
容嬷嬷手指捻动针尾,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枯瘦的手腕稳得不可思议。口中念念有词,是晦涩难懂的古语。苏晚晚捧着灯,灯焰在她沉静的眼底跳跃。她看着容嬷嬷枯瘦却如山岳般稳固的手,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漠北风雪中,那个用同样手法从阎王手里抢人的“鬼医”。外祖父的铁甲染血,是否也曾在这样的金针下,留住一线生机?
第二针,刺向“天柱”穴!
第三针,首指脊背“至阳”穴!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沙场点兵般的杀伐决断!
太后绷紧的身体,随着金针捻动,竟奇异地、一点点松弛下来!额角暴跳的青筋渐渐平复,喉咙里那拉锯般的痛苦呻吟,慢慢变成了细弱的喘息。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死寂的殿内,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跪地的太医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嬷嬷肥脸上的幸灾乐祸彻底僵死,像刷了层白浆!
容嬷嬷枯手翻飞,起针如风。最后一根金针拔出,她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身形微微晃了晃。苏晚晚下意识伸手,稳稳扶住她枯瘦的胳膊。入手冰凉,却像握着一块历经风霜的磐石。
“娘娘…” 一个老嬷嬷颤抖着上前,惊喜地发现太后竟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萧景煜的目光,从太后安详的睡容,缓缓移到凤榻旁那一老一少身上。一个枯槁如朽木,却蕴藏着惊雷手段;一个单薄似蒲柳,眉宇间却凝着冰雪般的沉静。灯影摇曳,映着少女苍白却异常清亮的眼,和那老妪沟壑纵横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脸。
他眸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好!” 萧景煜的声音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虽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寒,“容氏妙手,解太后沉疴之苦,当赏。” 他目光转向苏晚晚,在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上停顿一瞬,“苏氏女侍奉有功,孝心可嘉。李德全。”
灰衣老太监无声上前:“奴才在。”
“带容嬷嬷去偏殿歇息,赐参汤,再赏内库新进的那套‘九还金针’。” 萧景煜吩咐完,目光重新落在苏晚晚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至于苏晚晚…”
他略一沉吟,修长的手指在腰间墨玉螭龙佩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微响。随即解下佩旁系着的一枚小小饰物——非金非玉,竟是根通体温润、色如羊脂的白玉簪。簪身素雅无纹,只在簪头处,巧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花蕊处一点天然红沁,恰似胭脂点染,栩栩如生。
“这枚玉梅簪,予你。” 萧景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玉簪被老太监接过,捧到苏晚晚面前,“今日侍药有功,亦算全了苏府体面。”
苏晚晚垂眸,双手接过那触手生温的玉簪。簪头那朵玉梅,温润剔透,红蕊一点,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她指尖拂过那细腻的雕工,心头无波无澜。体面?苏府的体面,几时靠过她这“嫡女”?这玉簪,不过是帝王心思难测的一步闲棋。
“谢陛下隆恩。” 她声音平静无波,屈膝行礼。
萧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沉静的表象,看到更深处的东西。末了,只淡淡道:“天色不早,李德全,送苏小姐和容嬷嬷出宫。”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慈宁宫内浓重的药气和那无形的威压。宫道上的寒风依旧刺骨,苏晚晚却觉得袖中那截枯梅枝的微香,似乎又隐隐萦绕。她握紧手中温润的玉梅簪,簪头那点红蕊,在宫墙的阴影里,像一粒未熄的星火。
容嬷嬷在她身侧,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沉稳。宫道漫长,朱门重重。
前方引路的老太监,背影佝偻,步履无声。
这深宫的第一道门,算是叩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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