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喜鹊歪着脑袋,把最后一粒野莓籽咽下肚,黑豆眼满足地眯了眯。它扑棱着翅膀,没飞走,反而在苏晚晚脚边蹦跶了两下,小脑袋一啄,竟从冻硬的泥地里叼出一小截干枯的梅枝,枝头还倔强地粘着点胭脂色的残瓣。
“喳!” 它把梅枝往苏晚晚鞋前一丢,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是在付“莓籽钱”。
苏晚晚微怔,俯身拾起那截枯枝。冰冷粗糙的触感下,那点残红格外醒目。容嬷嬷哑声笑道:“倒是个知恩的,晓得小姐的药香养人,叼了它的‘心头好’来换。” 她枯手指了指墙角,“侯爷当年在漠北,救过一窝冻僵的雪鹰雏儿,后来大军被困风雪谷,领头的老鹰愣是寻着味儿,叼了条活路出来万物有灵,通着性儿呢。”
心尖被那点残红和容嬷嬷的话轻轻撞了一下。苏晚晚将那截枯梅枝拢入袖中,一丝极淡的梅香混着泥土气萦绕指尖。她抬眼,灰喜鹊己跳上更高的枝头,尾巴一翘,对着刚露脸的日头,响亮地“喳喳喳”叫开了。沉寂破败的小院,竟被这小小的生灵叫出了几分鲜活气。
“嬷嬷,今日学什么针?” 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些紧绷。
“学‘定风波’。” 容嬷嬷掏出针囊,抽出一根稍长的银针,针身隐有螺旋细纹,“专治急痛惊厥,认穴在‘人中’与‘合谷’。侯爷帐下有位参将,性子急如火,一遇军情突变就头疼欲裂,几针下去,便能定神安魂,运筹帷幄。” 她示意苏晚晚在自己合谷穴比划,“劲儿要沉,意要稳。乱局之中,先定己心。”
厚重的宫墙也挡不住慈宁宫内透出的焦灼。药气弥漫,宫女太监屏息垂首,落针可闻。凤榻之上,当朝太后脸色灰败,额角冷汗涔涔,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明黄锦被,喉咙里发出断续的、痛苦的呻吟。几位须发皆白的太医跪在榻前,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汗珠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废物!一群废物!” 皇帝萧景煜面沉如水,负手立在殿中,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太后凤体违和三日,汤药石针用尽,尔等竟连个痛症都止不住!朕养你们何用!”
为首的太医院正抖若筛糠:“陛下息怒!太后此症…似风邪入络,又似心脉瘀阻脉象奇诡,臣等臣等实在…”
“实在束手无策?” 萧景煜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刃扫过众人,“那便换能治的人来!传朕旨意,京畿之内,凡通岐黄者,无论出身,能解太后病痛者,重赏!”
旨意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迅速在京城权贵圈中荡开涟漪。各家夫人小姐心思活络,纷纷举荐熟识的“名医”,一时间,京城药铺门前车马喧嚣,隐世郎中被请出山,连带着各府豢养的懂些药理的婆子丫鬟,都成了香饽饽。
消息传到苏府那破败的倒座房时,己是午后。张嬷嬷扭着进来,三角眼扫过正在小炭炉旁教苏晚晚辨认几味干草药的容嬷嬷,阴阳怪气道:“哟,容嬷嬷倒是个‘全才’,针线活计粗苯,认草药倒灵光?正好,宫里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悬赏能人呢!你既有这本事,不如去碰碰运气?治好了,是咱们苏府的体面!治不好…” 她拖长了调子,皮笑肉不笑,“横竖也是个粗使婆子,不碍事!”
容嬷嬷枯手捻着一片边缘微卷的干艾叶,眼皮都没抬:“老婆子这点乡下把式,上不得台面,别污了太后娘娘的眼。”
“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张嬷嬷啐了一口,扭身走了。
炭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容嬷嬷将艾叶丢进小泥炉里,一股清苦的烟味散开。她浑浊的眼看向苏晚晚,声音压得极低,像炭火燃烧的余烬:“小姐,这是个坎儿,也是道门缝。”
苏晚晚拨弄炭火的手一顿。门缝?通往宫门的缝?
“太后的症候…” 容嬷嬷枯树皮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快得如同错觉,“听着像是‘缠丝风’。此症发作如风缠丝,剧痛钻心,寻常针药难入。” 她枯指沾了点炉灰,在冰冷的地砖上飞快地画了几个奇特的穴位连线,“若真是需用‘金针渡劫’法,认‘风府’、‘天柱’、‘至阳’三穴,针走游龙,以阳破阴。” 画完,她脚底一抹,痕迹尽消。
“金针渡劫?” 苏晚晚盯着容嬷嬷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这名字带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是侯爷帐下‘鬼医’压箱底的绝活之一。” 容嬷嬷声音嘶哑,“当年漠北王帐突袭,流箭带毒,中者皆如百虫噬心。师父以此法,一夜救回十七名陷阵营兄弟。” 她浑浊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炭火,“针法凶险,认穴差之毫厘,便是催命符。但若成立竿见影。”
她不再多说,只将一根特制的、比寻常金针略长的螺旋纹针放入苏晚晚掌心。针体冰凉,带着岁月的沉甸感。“小姐,将门血脉,遇事当有破釜沉舟之勇。这针您收好。用不用,何时用…您自己掂量。” 她看着苏晚晚,目光沉静,“老奴这把老骨头,随时能顶上去。”
慈宁宫的气氛凝滞如铁。又一位被某位公侯夫人“力荐”进来的老郎中,哆哆嗦嗦捻了半天银针,刚靠近太后太阳穴,太后便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浑身痉挛!老郎中吓得魂飞魄散,银针脱手,连滚爬出殿外。
萧景煜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眸底寒意更甚。他烦躁地踱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枯树,毫无焦距。忽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药气掩盖的清苦艾草味,随着穿堂风,丝丝缕缕飘入鼻端。
这味道…很特别。不同于殿内浓郁的参茸药气,带着一种山野的凛冽和干净。他心念微动,想起顺天府密报里那句“…容姓老仆…抓药有七星草…”
七星草艾草金针,一个模糊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林战麾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医”,最擅长的就是化寻常草木为奇药,一手金针出神入化!若那容氏真是那苏家女…
“来人。” 萧景煜的声音打破死寂。
“奴才在。” 灰衣老太监无声浮现。
“去苏府。” 帝王的目光投向宫门之外,深邃难测,“传那个懂草药的容姓婆子还有,让她带上她家主子。就说太后凤体不安,需懂事的闺阁女儿在旁侍奉汤药,以全孝道。”
旨意传到倒座房时,苏晚晚正着袖中那枚冰冷的螺旋金针。容嬷嬷枯瘦的脊背挺得笔首,浑浊的眼底精光内敛。
张嬷嬷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尖笑:“哎哟喂!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容嬷嬷,快拾掇拾掇你这身老骨头!还有大小姐,赶紧把那身晦气衣裳换了!别到了宫里,丢了咱们苏府的脸!”
苏晚晚缓缓起身,拂了拂粗布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晨光透过破窗,落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袖中那截枯梅枝的残香幽幽。她看向容嬷嬷,轻轻颔首。
“嬷嬷,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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