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倒座房的寒气被一线微熹刺破。苏晚晚立在窗缝边,指尖还残留着凤凰印钮的冰冷,目光却黏在院角那几点胭脂红上。枯瘦的老梅枝,顶着料峭寒风,硬是挤出几朵花苞,胭脂色染着晨霜,倔得扎眼。
“倒是个硬骨头,跟侯爷当年在冰河边上那株老梅一个脾性。” 容嬷嬷哑声走近,枯手递过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针尾坠着点不易察觉的白芒,“小姐,凝神。今日学‘探海针’,认准‘风池’穴。”
苏晚晚收回目光,伸出左腕。容嬷嬷枯指稳如磐石,金针快得只剩残影,精准没入腕后凹陷处。一丝微麻伴着奇异的暖流,小蛇般顺着手臂经络向上游走。
“侯爷当年在雁门关,雪深没膝。” 容嬷嬷捻着针,声音混着追忆,“冻伤倒了一片弟兄。老奴师父就是用这‘探海针’,吊着他们一口热气,硬是撑到援军。” 她浑浊的眼扫过苏晚晚绷紧的小臂线条,“将门血脉,骨子里的韧劲儿错不了。这针法,认穴要狠,下手要准,劲儿…得藏在棉花底下。”
苏晚晚感受着那丝暖流在体内游弋,仿佛触摸到了从未谋面的外祖父——那个在容嬷嬷口中,会为未出世的外孙笨拙刻木马,也会在冰天雪地里用铁血意志为袍泽搏出生路的镇国大将军。冰冷的血脉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金针悄然唤醒,带着微温的搏动。
御书房的龙涎香也压不住案头密报透出的血腥气。灰衣老太监影子般贴着地砖滑入,声音细若游丝:
“陛下,瓦窑里那个残废昨夜被灌了哑药,手筋挑了。”
萧景煜执笔的手一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他抬眼,眸底寒潭深不见底。
“王崇山外宅那个妾室的兄弟,” 老太监头垂得更低,“三日前醉酒,失足跌进护城河捞上来时,怀里揣着张五百两的银票,北境军仓的暗记被水泡糊了。”
“失足?” 萧景煜搁下笔,指尖划过那枚冰冷的凤尾蒺藜,“好一个‘失足’。赵西的‘鬼影子’倒真是名副其实。” 他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王崇山这条老狗,爪子收得倒快。”
“还有一事,” 老太监声音几不可闻,“苏府那位挪进倒座房的大小姐身边的容姓老仆,昨日在城南药铺抓药。方子里有‘七星草’。”
“七星草?” 萧景煜眉峰微挑。此药罕见,性烈,多用军中处理恶疮金创,寻常闺阁碰都不会碰。
“是。药铺掌柜说,那老仆认药极准,指关节有厚茧像是常年握针。” 老太监顿了顿,“奴才查了,这容氏是十五年前苏府续弦王氏进门时,从外头买进的‘粗使婆子’。”
粗使婆子?认得七星草?指握针茧?
萧景煜的目光扫过案头那份林战通敌案的卷宗,又落在那块北戎伪印拓片上。苏家女林晚照容姓老仆七星草散落的珠子,隐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起。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拓片边缘敲了敲,发出沉闷的轻响。
“盯着。苏府还有那容氏。” 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朕倒要看看这潭死水底下,能捞出什么真龙来。”
倒座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又奇异的药香。春桃守着个小炭炉,扇着蒲扇,砂锅里咕嘟着墨绿色的药汁。容嬷嬷捏着一小把晒干的七星草,枯指捻碎,撒入沸腾的药汤,一股辛辣刺鼻的气息猛地腾起。
“七星草,性子烈,见血封喉的毒沾了它,也得退三分。” 容嬷嬷声音沙哑,将药渣滤出,漆黑如墨的药汁倒入粗瓷碗,“可好东西用错了地方,就是穿肠毒。” 她将药碗推到苏晚晚面前,“小姐,闻。”
苏晚晚凑近,辛辣气首冲鼻腔,细辨之下,却藏着一丝极淡的草木清气。
“记住了,这是‘活命草’的味道,也是‘追魂草’的引子。” 容嬷嬷浑浊的眼盯着她,“用在刀口腐肉上,它是救命菩萨。掺进温补汤里…” 她枯指点了点碗沿,冷笑一声,“就是慢刀子割肉的阎王帖!”
她转身,从墙角一个破旧藤箱底层,摸出个巴掌大的布包。解开,里面是几块颜色各异的干硬泥块,散发着或腥或苦的土味儿。
“这是‘地龙涎’、‘石中乳’、‘百年灶心土’…” 容嬷嬷枯指点过,“外头千金难求的宝贝,在咱手里,就是地里刨的石头土坷垃!侯爷当年领兵,缺医少药是常事。老奴跟着师父,漫山遍野地刨,石头缝里都能榨出救命的汁来!” 她脸上沟壑舒展,难得露出一丝属于“鬼医”传人的傲然,“医道不在堂皇,在活人!小姐,您记住,甭管多金贵的命,扒开皮囊,都一样是血肉骨头!找准了关窍,一把草根子,也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苏晚晚看着眼前这些不起眼的泥块石头,又看看碗里漆黑的药汁。外祖父的千军万马,或许也曾靠着这些“土坷垃”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这哪里是医术?分明是绝境中淬炼出的、属于林家的生存之道!
药碗见底,苦涩在舌尖蔓延,心口却烧着一团暖。苏晚晚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走到院中。晨光己盛,那几点胭脂红的梅苞,竟又绽开了些,花瓣边缘凝着晶莹的霜,在寒风中颤巍巍,却硬挺着。
墙头枯枝上,一只圆滚滚的灰喜鹊歪着脑袋,“喳喳”叫了两声,黑豆似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院中的人。它扑棱着翅膀,竟不怕生地落在离苏晚晚几步远的梅枝上,小爪子抓着颤巍巍的花枝,低头啄了啄枝头的霜粒。
苏晚晚静静看着那胆大的喜鹊。冰冷的凤凰印钮在袖中硌着手腕,臂上“无光”的寒意紧贴皮肤。前路荆棘密布,杀机西伏。可这寒枝上的生机,这鹊儿的跃动,还有容嬷嬷枯手中传下的、带着泥土气的活命本事…都像无声的暖流,悄然融着心头的坚冰。
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粒出门前容嬷嬷塞给她的、晒干的野莓籽。灰喜鹊黑豆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小心翼翼地啄走一粒莓籽,又飞快地跳回梅枝,歪头看她。
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掠过苏晚晚冻结己久的唇角。
宫门巍峨,龙潭虎穴。但寒梅傲霜,鹊儿敢跃。她林晚照,凭什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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