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蔚看着那双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琥珀色眼睛。
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烤鱼。
他笑了。
他将手里剩下的半条鱼,连同那杯满满的,冒着细腻泡沫的啤酒,一起递了过去。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
那道笼罩在阴影里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戴着墨绿色手套的手,纤细而稳定。
手接过烤鱼和啤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之中。
李青蔚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吃的,只听见一阵细微的咀嚼声,以及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
片刻后,空的木杯和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被整齐地放回了李青蔚的脚边。
这趟旅程的基调,从那天晚上起,被彻底改变了。
李青蔚不再搞那些无聊的小发明。
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投喂”这项伟大的事业中。
第一天,是“百香菇炖魔风隼”。
他用十几种带有不同香气的蘑菇,混合着一种肉质紧实的魔风隼,用小火慢炖了整整三个小时。
出锅时,汤汁奶白,香气霸道。
那天晚上,他得到了一句评价。
“尚可。”
第二天,是“火山石板烤肉”。
他找到一种能持续均匀发热的火山岩,将其烧得通红,再把用秘制酱料腌渍过的野猪里脊切成薄片,放在石板上炙烤。
肉片接触石板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美妙的声响,油脂被瞬间锁住,香气西溢。
那晚的评价是。
“不错。”
第三天,他甚至复刻出了前世的“佛跳墙”简化版。
虽然没有海参鲍鱼,但他用上了森林里能找到的,所有蕴含着极致鲜美法则的材料。
有滑嫩的树菌,弹牙的兽筋,还有一种藏在瀑布深潭里,肉质堪比蟹黄的蓝色小虾。
那一锅汤,熬出来是金色的,浓稠得能挂在勺子上。
那天晚上,当李青蔚把空空如也的瓦罐收回来时,瓦罐底下压着一枚晶莹剔透的,不知名魔兽的晶核。
他对着空气喊道:“前辈,您太客气了!”
空气的回应是。
“明日,双份。”
李青蔚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探险,更像是在经营一家移动的,只服务于一位客人的米其林三星私房菜馆。
而他和这位神秘的王蛇之影的关系,也从最初的零交流,进化到了可以进行简短对话的程度。
虽然大部分时候,依旧是李青蔚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前辈,您说这棵树长得歪瓜裂枣的,是不是小时候缺爱啊?”
“前辈,前面那条河看起来好深,您说我把‘狂暴二号’扔进去,能不能把它炸干?”
“前辈,您猜伊芙琳现在在干嘛?我猜她肯定在教狼王倒立走路。”
偶尔,他能得到一两个字的回应。
“嗯。”
“闭嘴。”
“无聊。”
但李青蔚己经很满足了。
这至少证明,他不是在跟一堵墙说话。
他是在跟一堵会回话的墙说话。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处断崖下的避风处扎营。
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拉长,扭曲。
李青蔚正专心致志地翻烤着一只涂满了蜂蜜和香料的野兔,油脂滴落在火上,香气扑鼻,
时不时还念叨着些什么话。
“你害怕孤独?”
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李青蔚翻烤的动作停住了。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嗯”或者“闭嘴”。
这是一个问句。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有人类好奇心的问句。
他转过头,看向那片熟悉的,雷打不动的阴影。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一首在说话。”阴影里的声音很平淡,“一刻不停。”
李青蔚沉默了。
他看着跳动的火焰,火光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像两簇燃烧的星辰。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一个截然相反的冬夜,他一个人站在街口,任由人流冲刷。
那种感觉,不是害怕。
是仿佛被整个世界删除了一样,连存在的痕迹都变得模糊。
“我以前,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李青蔚的声音变低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
“梦里,我不是什么继承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甚至有点失败的年轻人。”
“父母很早就分开了,谁都不要我。我靠着爷爷留下的一点钱,读完了大学...读完了魔法学校,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撕下一条兔腿,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看着它冒着热气。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很吵,话很多,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我以前觉得她很烦。”
“可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她拉了我一把。一顿饭,一个陪伴。听起来很可笑,但那就是我当时的全部了。”
“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上班,一起吃饭,。我以为……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住了。
篝--火烧得更旺了,发出“毕剥”的脆响。
“后来呢?”阴影里的声音问。
“后来,梦里发生了一场爆炸。”李青蔚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股热浪扑到背上的感觉,像是要把骨头都烧化。我下意识地想把她推开。”
“可我却扑了个空,回过神来发现她在远处凝望着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
“梦醒后,我反复地回想那个瞬间。我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我们遭遇爆炸,是意外.......可能是炼金出现意外或者魔法失控。但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惊恐,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一种很奇怪的,混杂了无奈和懊悔的表情。”
“就好像,她没想到我会推开她。就好像,原本我就该被爆炸吞噬。”
李青蔚将手里的兔腿,扔进了火里。
兔腿瞬间被火焰吞噬,发出一阵焦糊的味道。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场爆炸,是不是一个意外。她接近我,帮助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我不知道。梦醒了,我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他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他没有说谎。
这确实是他这半年来,午夜梦回时,反复折磨他的一个念头。
许怡念,在他记忆里,渐渐变得模糊,又渐渐变得陌生。
他曾经以为自己抓住了一道光。
可如果那道光本身,就包藏着将他推入深渊的祸心呢?
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可能,比贫穷和孤独,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篝火在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为何要修行?”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敲在了李青蔚的心上。
他抬起头,脸上己经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还能为什么?”他撇了撇嘴,“当然是为了回家争家产啊!就算不为了家产,也得为了自保啊。”
“我那个便宜叔叔,还有他那个讨厌的儿子,还霸占着我的财产,我的领地,我的钱呢!我得回去把它们都抢回来!”
“等我成了埃德加家族的家主,我就天天举办宴会,顿顿吃烤肉,出门坐八抬大轿,谁敢惹我,我就用‘凯哥的愤怒’把他家给炸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作威作福的美好未来。
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那双黑色的眸子深处,没有贪婪,没有欲望。
只有一片比篝火更明亮的,坚定的光。
他为什么要修行?
他想起了安娜,那个永远挡在他身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的女人。
他想起了伊芙琳,那个会抱着泥巴唱歌,会天真地问他怎么让狗狗跳舞的小姑娘。
他甚至想起了那群被他折磨得精神失常,却依然会在他遇到危险时,呜咽着挡在他身前的暗影狼。
他不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过去,也不是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答案。
他只是想……
守护住眼前这一切。
守护住这个光怪陆离,却让他感觉到“家”的温度的新世界。
他要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捏碎所有伸向他们的黑手。
无论是来自家族内部的贪婪,还是来自未知世界的恶意。
亦或是……来自过去的,那笔尚未结清的烂账。
“说完了?”阴影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完了。”李青蔚伸了个懒腰,“前辈,兔子烤焦了,今晚咱们只能啃干粮了。”
“无妨。”
那道身影站了起来。
这是李青蔚第一次,看到他完全站首的样子。
身形依旧纤细,却透着一股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协调感。
“明日正午,便可抵达。”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便再次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青蔚愣住了。
他扭头,看向那人指示的方向。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座山脉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山脉的中央,有一道巨大的,仿佛被神明用巨斧劈开的豁口。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却能让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死寂之气,正从那道豁口中,缓缓溢出,笼罩了整片夜空。
哀嚎山谷。
他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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