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山谷豁口的一瞬间，李青蔚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那不是物理上的阻碍，而是一种感官上的全面剥离。
声音消失了。
风的低语，虫的鸣叫，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冷掉的糖浆，沉重地坠入肺里。
“这地方……有点邪门。”
李青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一样。
他下意识地想调出系统面板，看看这里的环境数据。
视网膜前，熟悉的蓝色光幕闪烁了几下，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
【警告：检测到强法则干扰区……宿主等级1....无法鉴定】
面板上的字体扭曲断裂，最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李青蔚：“……”
“前辈！”他对着身旁的空气喊道，“我这祖传的寻宝罗盘好像失灵了！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一道身影从他旁边的岩石阴影中浮现。
王蛇之影没有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扫视着这片死寂的谷地。
“此地压制一切超凡之力。”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的小玩意儿，自然也一样。”
李青蔚撇了撇嘴。
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这个行走的，沉默的超级保镖了。
谷内的景象，宛如一幅褪了色的末日画卷。
树木全都枯死，枝干扭曲成挣扎的姿势，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地面是黑色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脆响，像是踩在无数细小的骸骨上。
“星龙花……星龙花……”
李青蔚从怀里掏出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图样，开始了他的地毯式搜索。
“叶片呈螺旋状，上面有星星点点的光。”
他一边念叨，一边用脚拨开地上的黑土。
除了枯骨和碎石，什么都没有。
“前辈，您认识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吗？”
“不识。”
回答简洁明了，一如既往。
李青蔚叹了口气。
他从行囊里掏出伊芙琳塞给他的那个“守护天使泥”。
泥巴天使的翅膀己经耷拉下来了一边，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小泥巴，你倒是给我指个路啊！”李青蔚戳了戳它，“你天使的翅膀呢？飞起来看看啊！”
泥巴天使晃了晃，从身上挤出一个更悲伤的表情。
李青蔚觉得，这趟旅程的难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他们沉默地前行。
整个山谷，安静得可怕。
李青蔚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种极致的寂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慌。
王蛇之影始终走在李青蔚前方三步远的位置。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像一片融入黑暗的叶子。
好几次，李青蔚差点一脚踩进地面的裂缝，都是被他用一种看不清动作的方式，轻轻一带，就挪开了位置。
“前辈，您说这山谷以前是不是个战场啊？”李青蔚没话找话，“怨气这么重。”
“或许。”
“那你说，星龙花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会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物极必反。”
“有道理。”李青蔚点点头，“就像最臭的榴莲，吃起来最香。”
王蛇之影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榴莲为何物？”
“一种水果。”李青蔚来了兴致，“外壳长满了刺，气味……惊天动地，闻起来就像有人在你家厕所里引爆了一颗生化武器。”
“但它的果肉，绵密甘甜，吃上一口，感觉灵魂都能升华。”
王蛇之影沉默了。
许久，他才开口。
“你脑中，尽是些无用之物。”
“这怎么能是无用之物呢！”李青蔚不服气，“民以食为天！前辈，等咱们出去了，我一定给您弄一个尝尝！保证您吃完，连看伊芙琳都觉得眉清目秀！”
阴影里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就在这时，王蛇之影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拦住了李青蔚。
“怎么了？”
王蛇之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向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峭壁。
李青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片峭壁，和周围的岩石没什么不同。
但仔细看，峭壁的石缝里，竟然顽强地生长着一抹绿色。
那是一片叶子。
一片孤独的，在死寂的黑色中，倔强地舒展着的，翠绿的叶子。
“有活物！”李青蔚精神一振。
他们快步走过去。
那片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它的形状，是螺旋状的。
上面，还附着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如同尘埃般的银色光点。
“是它！”李青蔚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绝对是星龙花的叶子！”
生机，是从峭壁深处的洞穴里传出来的。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李青蔚刚想凑过去看看。
“咚。”
“咚。”
“咚。”
一种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闷响，从山谷的另一头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一柄巨锤，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大地。
李青蔚的心脏，也跟着那声音，一下一下地收紧。
“什么东西？”
王蛇之影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身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紧绷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远方的灰色雾气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不，不是走。
是跑。
它以一种恒定的，不受地形影响的速度，笔首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冲来。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但它的动作，僵硬而怪异，像一个被拙劣操控的提线木偶。
随着它越来越近，李青蔚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它的皮肤，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青蓝色的筋络。
那些筋络，像活物一样，在它皮下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光。
它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最让李青蔚头皮发麻的，是它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
它身上，穿着几片破烂的布条，依稀能分辨出，那曾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衣服。
“前辈……”李青蔚的声音有些发干，“这玩意儿……是冲着花来的？”
“是冲着‘生机’。”
王蛇之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那怪物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它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洞穴。
它的路线，会笔首地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去。
李青蔚手心冒汗，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可以重复充能的“迅雷二号”。
“退后。”
王蛇之影吐出两个字，向前踏出一步。
他没有拔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怪物冲了过来。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浅坑，带起一阵腥风。
在它即将撞上王蛇之影的瞬间。
王蛇之影动了。
他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
他只是侧过身，让开了怪物冲锋的路线。
然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戴着墨绿色手套的，纤细的手指。
他用那根手指，在那怪物奔跑时带起的劲风中，轻轻地，点在了它的后颈上。
没有声音。
没有光效。
就像蜻蜓点水。
那头狂奔的怪物，身体猛地一僵。
它前冲的势头不减，又向前踉跄了十几步。
然后，它扑通一声，脸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它身上那些蠕动的青蓝色筋络，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山谷，再次恢复了死寂。
李青蔚张着嘴，手里的“迅雷二号”差点掉在地上。
这就……完了？
他设想过一百种战斗的场面。
比如王蛇之影拔出神剑，一道剑气把山谷劈成两半。
又或者两人经过一番苦战，最终他祭出“凯哥的愤怒”，与怪物同归于尽。
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堪称轻描淡写的结局。
“前辈，您……您是怎么办到的？”
王蛇之影没有回答他，而是缓步走到那具尸体旁，蹲了下来。
李青蔚也壮着胆子跟了过去。
他试着对尸体发动鉴定。
【鉴定对象：被污染的畸变体】
【种族：未知（检测到人类基因残留）】
【综合评价：警告！极度危险的污染源！其存在本身正在扭曲局部法则！建议以最高权限进行物理隔离与净化！】
【身体状态：核心机能己终止】
【构成解析：失败！遭遇未知法则干扰！数据链中断！】
系统面板再次乱码，给出的信息和没给一样。
“前辈，你看它的衣服。”李青蔚指着那些破布条，“这料子，跟我刚来时穿的那身差不多，是镇上最常见的棉布。”
王蛇之影伸出手，拨开怪物手臂上的一块破布。
布料下，那畸变的皮肤上，有一个模糊的印记。
像是一个用烙铁烫上去的，由麦穗和铁砧组成的图案。
“落叶镇，铁匠工会的徽记。”李青蔚认出了那个图案。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个怪物，曾经是落叶镇的一个铁匠。
一个活生生的人。
王蛇之影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徽记。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按在了怪物的胸口。
李青蔚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锐利的力量，从王蛇之影的掌心探出，试图解析这具怪异的尸体。
一秒。
两秒。
王蛇之影猛地收回了手。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李青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
王蛇之影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情绪。
“我看不到。”
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
“它的过去，它的灵魂，它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像被……吃掉了。”
李青蔚的心，沉到了谷底。
连王蛇之影这种级别的强者，都无法看透其中的秘密。
这山谷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它不只是压制超凡，不只是杀死生命。
它还在……吞噬存在。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深邃的，散发着微弱生机的洞穴。
那朵他们苦苦追寻的星龙花，此刻，像一个致命的诱饵。
它不再是希望，不再是目标。
它成了一个巨大谜团的中心，一个通往更深层恐惧的入口。
“前辈，”李青蔚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山谷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王蛇之影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回答李青蔚的问题。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山谷两侧那高耸入云的，沉默的峭壁。
风，从谷口吹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哀嚎。
“或许，”
王蛇之影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像一声来自深渊的叹息。
“我们该问的，是什么东西，把它们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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