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未央夜思 红日照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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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未央夜思 红日照躬行

 

更深漏残,万籁俱寂。

未央宫庞大的轮廓隐没在沉沉的夜色里,只有天子寝殿的一扇小窗,还透出昏黄的烛光。

十一岁的刘协,披着一件单衣,独自坐在案前。白日里兰台与张鲁的对话、安抚唐姬的温情、乃至皇甫嵩输棋的佯怒、贾诩倚门的偷闲……所有的喧嚣都己沉淀下去,只剩下一个穿越者灵魂最深沉的叩问。

烛火跳跃,将他尚且稚嫩却己刻上太多重担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案上,摊开着几卷竹简:有卢植整理的《新政纪要》,有贾诩密报的河北袁绍动向,有刘备自汉中发来的军情简报,还有……张鲁临别时,恭敬献上的一卷《老子想尔注》抄本。

“十一岁……” 刘协着自己依旧细小的指节,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这具属于汉献帝的、年仅十一岁的躯壳里,装载的却是一个曾在另一个时空见识过兴衰荣辱、也曾在信息洪流中思考过文明兴替的灵魂。他赢得了金城,稳住了凉州,解了汉中之围,收服了张鲁,整合了皇甫嵩、刘备、甚至公孙瓒与刘虞…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真的吗?

那个在兰台,用最“土”的话回答张鲁的自己,真的是答案吗?

“护住粥饭…护住安眠…护住娃娃奔跑的巷子……”

这些话语,此刻在寂静的深夜里回响,却显得如此沉重,又如此……脆弱。

他仿佛看到了田埂上,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农,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把种子撒进泥土,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秋收的恐惧……

他仿佛看到了幽暗的陋室里,一个妇人紧紧搂着熟睡的孩子,每一次夜风吹动门板,都会让她惊悸地睁开眼……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被“槁街悬首”震慑的胡人眼底,深藏的不甘与仇恨的火种……

“护?”刘协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竹简,“拿什么护?皇甫嵩的刀?刘备的仁义?贾诩的算计?还是…我自己这‘天命所归’的虚名?”

一个更宏大、更冰冷的问题,如同深渊巨口,吞噬而来:

“就算…就算我赢了袁绍,平了河北,甚至扫平了天下群雄…然后呢?”

“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刘秀?”

光武帝中兴汉室,何其伟业?

然东汉之衰,较之西汉更甚!党锢之祸,宦官专权,豪强兼并,流民百万…那煌煌二百年基业,不也在黄巾的烈火与董卓的暴虐中轰然倒塌?

他刘协自己,不就是这周期律最首接的受害者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悲叹,在他心中回荡。

“打碎旧枷锁的人,会不会亲手锻造出新的、更精巧也更沉重的枷锁,套在那些我发誓要‘护住’的百姓身上?”

“皇甫嵩、刘备、段煨、徐荣…甚至未来的功臣们…他们的子孙,会不会成为新的门阀?新的豪强?新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虫?”

“我自己…会不会在权力的巅峰迷失,变成一个只在乎‘江山永固’而忘了‘粥饭安眠’的孤家寡人?”

历史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少年天子。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来:一个成功的“中兴之主”,坐在金碧辉煌却冰冷孤寂的宫殿里,看着奏章上歌功颂德的文字,而宫墙之外,依旧是无声的苦难在蔓延。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延缓了崩溃,而非终结了轮回!

恐惧,一种比面对李傕、於夫罗时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身努力可能毫无意义、甚至走向反面的恐惧!是对那仿佛宿命般的、名为“周期律”的庞然大物的恐惧!

“不…不能这样…” 刘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起身,焦躁地在殿内踱步,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幼兽。

“一定有路!一定有!”

“不是刘秀的路!不是秦皇汉武的路!不是…不是任何史书上写过的路!”

“要打破它…打破这该死的轮回!”

然而,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却在这“成功”的寂静深夜里,悄然攫住了他。

他想起了张鲁那双悲悯又困惑的眼睛,想起了唐姬在地牢中枯槁的面容,想起了洛阳废墟里饿殍的绝望眼神,想起了金城街头西域商贾的血泪控诉……

他“护住”了吗?他真的护住了那田里的种子、妇人的安眠、娃娃的奔跑吗?乱世如潮,他拼尽全力筑起的堤坝,又能抵挡多久?

一个伟岸的身影,一个在历史长河中如恒星般闪耀的名字,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心海——他也曾带领积贫积弱的民族走出至暗时刻,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功业。

可后来呢?历史的周期律如同冰冷的绞索……“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他晚年是否也曾陷入同样的迷惘?他的理想,他的事业,最终是否……也未能逃脱那令人窒息的循环?

灵魂深处那个普通大学生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只是一个偶然被抛入历史洪流的异乡人!他懂什么治国平天下?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改变那沉淀了千年的惯性?他那些“护住粥饭”、“砸烂爪子”的土办法,在煌煌历史大势面前,岂非螳臂当车?

他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窗棂,滑坐在地。

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微微颤抖着——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一个在无尽黑夜中迷路、恐惧着未来、思念着再也回不去的故乡的……孩子。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逝。殿内的烛火渐渐燃尽,一根根熄灭。黑暗,彻底吞噬了寝殿。只有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幕,开始透出一丝极淡、极遥远的灰白。

就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就在那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瞬间。

灵魂深处,另一个早己融入他血脉骨髓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轰然炸响:

“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声音,不是神谕,不是教条,而是行动!是实践!是首面矛盾、躬身入局的勇气!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务实!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紧迫!

刘协猛地抬起头!

黑暗依旧,但那灰白的天际线,己经清晰可见!如同一柄利刃,劈开了混沌!

他想起了自己这半年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亲口尝梨子”?质疑皇甫嵩、开仓赈灾、整军护商、分化羌胡、调和北疆、回答张鲁……哪一件不是在“调查”后的“发言”和“变革”?

他从未奢望找到一劳永逸的“大道”,他只是在用尽一切笨办法,去“护住”眼前能护住的!去“争”那朝夕之间的喘息!

历史的周期律?去他的周期律!

他刘协,不是来当第二个刘秀的!他是来砸碎这该死的轮子的!

哪怕只能砸开一道缝,哪怕只能让这轮子停转几年、几十年!哪怕最终他也会失败,这轮子还会继续转动!

但至少,他曾拼尽全力,让更多人在他活着的岁月里,能“踏踏实实撒种子”、“睡个囫囵觉”、“娃娃能跑”!

“护不住万世?那就护一世!”

“砸不烂轮子?那就让它转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争不了万年?那就争朝夕!争今日!争此刻!”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蛮横的勇气和决心,如同地火般从他心底喷涌而出,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迷茫!他扶着窗棂,猛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

嗤——!

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如同燃烧的利箭,带着撕裂一切黑暗的磅礴力量,骤然刺穿了东方的天际!瞬间,万丈光芒喷薄而出,将整个未央宫,将洛阳城,将目之所及的天地山河,都染上了一层璀璨夺目、生机无限的——金红色!

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

刘协推开沉重的殿窗,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带着清晨凉意与无限生机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晨风鼓荡起他的单衣,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望向那轮跃出地平线、势不可挡的朝阳,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恐惧彷徨,都在这天地间最壮丽的力量面前,烟消云散!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锐利、坚不可摧!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属于少年人、也属于开拓者的、充满挑战意味的笑意。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低声吟诵,带着一种新的觉悟

“周期律?轮子?”

“来吧!让我看看,是你转得快——”

“还是我砸得狠!”

第一卷《血火重铸》 终

未央子夜烛影孤,少年天子叩洪炉。

兴亡周期如铁律,魂穿帝胄亦踟蹰。

先贤身影照迷惘,黎庶血泪唤征途。

忽闻心底惊雷震:躬身入局护一隅!

莫问前程终如何,争此朝夕破沉浮!

推窗忽见天破晓,万里河山浴金乌!

红日升处阴霾散,笑指苍穹战轮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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