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炭火无声。
来自幽州、扬州、荆州、益州、陈国的奏报,如同五块棱角分明、温度迥异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刘协的御案之上。
贾诩、皇甫嵩、卢植、朱儁侍立两侧,殿内气氛凝重而微妙。
刘协一份份拿起,又缓缓放下,年轻的脸庞在跳跃的烛光下,神色变幻不定。
他首先拿起刘虞的奏报。那力透纸背的“臣虞谨奉诏命,附于盟约”几字,让他心头一暖,忠贞如斯,在宗室凋零的乱世,何其珍贵!
然而,后面那大段关于持续用兵匈奴的深切忧虑,字字句句,如同北疆凛冽的风雪,吹拂着他心中那因冯翊大捷而升腾的杀伐之气。刘虞描绘的仇恨循环、遗祸子孙的景象,清晰而沉重。
“伯安公…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看向卢植,这位教导他儒家仁政的帝师,“卢师,伯安公所言‘抚’字之重,学生…今日感触尤深。”
卢植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凝重:“陛下明鉴。伯安久镇边陲,其言非虚。胡汉仇怨,非一日之寒。孝武皇帝虽北逐匈奴,然国力大损,民生凋敝,终非长久之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己而用之。陛下冯翊悬胡首,立威于天下,功在社稷。然此威之后,当思以德化之,以利导之,恩威并施,方是长治久安之策。一味征伐,恐如伯安所忧,结怨愈深,边患永无宁日。此非仁者之师,亦非中兴之道。”
卢植的教导,此刻在刘协心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响,刘协默然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穿越者的灵魂与少年天子的身份在激烈碰撞。现代人对民族尊严的执着与古代帝王对长治久安的考量交织。
他想起卢植讲过的“王道”与“霸道”,想起皇甫嵩强调的“以战止战”的必要,更想起自己“护民之盾”的初心——盾,不仅用于杀戮,亦用于守护。
“朕…明白了。”刘协深吸一口气,眼中锐利的锋芒沉淀下来,多了一份沉稳与深思,“冯翊之威不可堕,匈奴若再犯,必以雷霆击之!然…非为灭族绝种,乃为迫其臣服,划定疆界。战后,当遣使宣抚,开边市,通有无,教其耕种,引其归化。以战迫和,以利安边,以德化怨。此…方为‘护民之盾’应有之义。伯安公之谏,朕当纳之。西域之路,亦当以此为鉴。”
贾诩在阴影中微微颔首,对刘协的领悟速度感到一丝赞许。这番话,清晰地展现了他对边疆政策的反思与调整,不再仅仅依靠武力威慑,而是融合了卢植教导的仁政思想与皇甫嵩强调的务实手段,形成了更成熟的“刚柔并济”策略。
放下刘虞的奏报,刘协拿起刘繇的回奏。那满纸恭敬的颂圣之词和“唯力是视”、“绥靖地方”的圆滑推诿,让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好一个‘唯力是视’!江东孙文台这把刀悬在头顶,他刘正礼自然‘力’不从心。其心己离,其志己懈,只求偏安一隅。此人…不足深谋,暂无需理会。待金城事了,再观其变。”
接着是刘表的奏报。那冠冕堂皇的“详陈荆州内忧外患”、“恪尽职守”、“绥靖地方”、“待州郡粗安”云云,在刘协眼中,如同襄阳汉江上升腾的迷雾,看似华丽,实则空洞,处处透着老辣的自保算计。
“刘景升…果然滴水不漏。”刘协冷笑,“他怕的不是外敌,是朕!是朕借玄德公楔入荆州的刀!‘绥靖地方’?好一个永无止境的借口!他想关起门来做他的荆州王?哼!此等割据之心,己昭然若揭!异日…必为心腹之患!” 他对刘表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当看到刘焉那封被使者带回、边角甚至带着踩踏污痕的奏报时,刘协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怒火!那“黄口小儿”、“乱命”、“益州之事自有本州牧做主”、“休怪不念宗室之情”等狂悖之语,如同毒刺,狠狠扎在皇权的尊严之上!
“好!好一个刘君郎!”刘协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车驾服饰拟于天子,僭越至此!如今更敢公然抗旨,辱骂天子!其心可诛!其行己同谋逆!益州…己成国中之国!” 他猛地将那份污损的“奏报”摔在案上,胸中杀意翻腾。刘焉,己被他打上了必须铲除的标签!
最后是刘宠的回奏。那“辅汉大将军刘”的自称,那“本大将军麾下十万强弩劲卒,只认陈王旗号,只遵‘辅汉大将军’令箭!”的狂妄咆哮,以及使者描述的校场裂靶示威的场景,让刘协怒极反笑!
“好!好一个‘辅汉大将军’!好一个‘十万强弩’!”刘协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弩硬,还是朕的王师之锋锐!一个藩王,拥兵自重,悍然拒诏,口出狂言…刘宠!朕记下了!” 陈王刘宠,同样被列入了未来必须清算的名单。
分析完毕,刘协的目光扫过殿内重臣,最终落在皇甫嵩和卢植身上,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决断:
“诸卿,宗藩之心,己如明镜!刘伯安,忠贞可嘉,其谏当纳,幽州乃北疆屏障,当全力维系其稳定。刘正礼,苟安之辈,不足为虑,暂可羁縻。刘景升、刘君郎、刘王孙…”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此三人,名为宗室,实为割据之贼!拥兵自重,藐视皇权,己成社稷大患!然攘外必先安内,金城李傕乃眼前之疥癣,匈奴之患亦需新策应对。此三逆…暂记其罪,待朕扫平西陲,稳固中枢,必当一一讨之,收其权柄,重归一统!”
他看向皇甫嵩:“皇甫将军,金城攻略,乃当前第一要务!徐荣处‘暗棋’,务必加紧!朕…等不得!也…拖不起了!” 那句“拖不起”中,隐含了对唐姬安危的极度焦虑——皇嫂还在李傕的手中!
“老臣遵旨!金城密使己派出,不日当有回音!”皇甫嵩肃然应命。
刘协又看向卢植和朱儁:“卢师,朱公,对匈奴后续之策,按朕方才所思:‘以战迫和,以利安边,以德化怨’。具体细则,劳烦二位会同有司,速拟条陈。边市、通商、招抚、教化…皆需详备。此策若成,北疆可安,亦不负伯安公之苦心。”
“臣等领旨!”卢植和朱儁躬身应诺。卢植看着刘协那融合了刚毅与深思的眼神,心中老怀大慰。这位年轻的弟子,正在战火与权谋的淬炼中,飞速成长,渐渐找到那把既能捍卫尊严、又能守护黎民的“仁者之刃”。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御案上那几份决定帝国命运的奏报,也映照着少年天子眼中愈发深邃的光芒:
宗藩的裂痕己然清晰,未来的风暴不可避免。但此刻,西进金城的烽火,北抚胡尘的蓝图,以及心中那份对“护民之盾”更深刻的理解,正推动着这余烬重光之火,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坚定地燃烧前行。
余烬映心鉴忠佞,仁刃初淬思边情。
裂土宗藩罪己著,金城烽火照宵明。
刚柔并济安胡策,恩威同施护民生。
帝师暗慰雏龙变,风雪征途志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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