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北风卷起祁连山的雪沫，抽打着金城斑驳的城墙。这座河西重镇，曾是汉家经略西域的桥头堡，如今却成了败军之将李傕最后的巢穴。城内气氛压抑，昔日董卓麾下骄横的西凉军残部，如今龟缩于此，士气低迷，如同一群受伤的孤狼。
郡守府（如今被李傕霸占）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李傕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下首是他的侄子李暹、李利等心腹，以及几位依附于他的羌胡小帅。
气氛凝重。
“叔父！匈奴左贤王的人又来了！”李暹愤愤地将一封羊皮书信拍在案上，“还是那套说辞！让我们放开金城以北的通道，放他们南下就粮，甚至……甚至暗示要我们‘协同’！简首是趁火打劫！把我们当什么了？看门的狗吗？！”
李傕眼中凶光一闪，抓起羊皮信扫了一眼，随即狠狠揉成一团，掷入火盆。火苗猛地窜起，映照着他扭曲的脸庞。“哼！匈奴崽子！当年董太师在时，他们敢放一个屁？如今看我等势弱，就想来咬一口！”
他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匈奴南下，声势浩大，朝廷（刘协）在洛阳刚喘过气，就派皇甫嵩整合兵马西进，更有刘备那厮在侧翼捣乱……他李傕夹在中间，腹背受敌！
“可是……”一个羌胡小帅犹豫着开口，“将军，匈奴势大，兵锋正锐。朝廷……还有那个‘兴继皇图’同盟，听说曹操、孙坚都加入了，他们若合力西进……我们这点人马，恐怕……”
“怕什么！”李利梗着脖子，“金城坚固，粮草尚足！只要马腾、韩遂那两个老狐狸不捣乱，我们……”
“马腾？韩遂？”李傕冷笑一声，打断侄子的话，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他们才是心腹大患！”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武威、张掖的位置。“这两个老贼，拥兵自重，名义上归顺朝廷，实则割据一方！匈奴南下，他们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刘协小儿派去的使者，恐怕连门都没进去！他们巴不得朝廷和我们、和匈奴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利！”
李傕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所以，匈奴这头恶狼，不能光让它去咬朝廷！得让它……也去闻闻马腾、韩遂家门口的肉味！”一个歹毒的计策在他心中成型。
“传令给匈奴使者：金城通道，可以商量！但他们左贤王的大军，不能只盯着司隶！陇西、武威那边，水草丰美，汉人屯田积聚甚多，更有马场无数……若匈奴愿意分兵‘光顾’，我李傕，愿为内应，提供向导和……‘便利’！”他刻意加重了“光顾”二字，其意不言自明。
“叔父！这……”李暹有些迟疑，“引胡入寇汉地，还是马腾韩遂的地盘……这名声……”
“名声？”李傕狞笑，“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名声！马腾韩遂不是想坐山观虎斗吗？老子就放狼进他们的后院！让他们也尝尝胡骑的滋味！看他们还坐不坐得住！只要他们和匈奴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负，都能替我们分担压力！这叫……驱虎吞狼！”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算计的光芒。
几乎在李傕定下毒计的同时，一骑快马冲破金城的寒风，带着洛阳的印记，首奔凉州另一重镇——武威。
武威，马腾府邸。
年近五旬的马腾，身姿依旧魁梧挺拔，带着汉羌混血特有的彪悍气质。他端坐堂上，下首是他的长子，年仅弱冠却己英气勃发、有“锦马超”之称的马超马孟起，以及沉稳老练的从子马岱。案几上，摊开着两封信件。
一封是朝廷的诏书，措辞严厉，敕令凉州牧马腾、镇西将军韩遂即刻出兵，袭扰匈奴侧后，助王师破敌，许诺功成之后必有厚封。
另一封，则是李傕的密信，内容正是其“驱虎吞狼”之计，暗示若马腾韩遂按兵不动，或出兵不利，他将“协助”匈奴，将战火引向凉州腹地！
“哼！李傕狗贼！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马超年轻气盛，拍案而起，剑眉倒竖，“父亲！请给孩儿一支兵马，我这就去金城，取了李傕狗头！再北上痛击匈奴！”
马岱较为谨慎，皱眉道：“孟起稍安。李傕此计虽毒，却也是黔驴技穷。然朝廷诏书……皇甫嵩大军己西进，刘备在侧翼袭扰，若我等再不出兵，恐落下口实，被朝廷与同盟所不容。且匈奴肆虐，终究是汉家之祸。”他看向马腾，“叔父，韩遂将军那边……”
马腾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在两封信件间逡巡。凉州是他的根基，他既不想损耗实力去硬撼匈奴主力，更不愿被李傕当枪使，引火烧身。但朝廷大义压顶，同盟势大，匈奴的威胁又近在咫尺……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报——！”一名亲兵疾步入内，“禀主公！洛阳有书信至，是……是左将军、宜城亭侯刘备，刘皇叔的亲笔信！言明请主公亲启！”
“刘备？”马腾一怔。他与刘备素无深交，此时来信为何？他示意亲兵呈上。
信是写在粗糙的麻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内容却让马腾动容：
寿成将军（马腾字）台鉴：
备奉天子诏、同盟令，提偏师侧击胡虏，辗转冀并，目睹匈奴暴行，惨绝人寰！村落焚毁，老弱屠戮，妇孺受辱，尸骸蔽野，千里无鸡鸣！其行径之酷烈，远甚董卓李傕之流！此非争地之兵，乃灭种之祸！
备于洛阳蒙难时，曾听闻宫阙焦土，饿殍盈道。一老宫人，竟因得赐数饼，活活撑毙于御前！天子恸哭，三军泣血！此皆国破家亡、胡骑肆虐之惨象缩影！今匈奴左贤王复引豺狼南下，若任其得逞，则凉州膏腴之地，河西百万生民，恐将步洛阳后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将军世受汉恩，威震西陲，羌胡敬服。今胡虏猖獗，社稷危殆，正将军奋武扬威、报效国家之时！备知将军雄踞一方，自有考量。然大义当前，私利何足道哉？望将军念及凉州父老，速发义兵，北击匈奴侧翼！与皇甫车骑、段将军及备等东西呼应，共破胡虏！则将军之功，必彪炳史册，凉州百姓，亦永感大德！
同盟左翼都督、左将军 刘备 顿首
建安元年冬月
信中没有空洞的说教，只有血淋淋的事实和沉痛的情感。刘备描述洛阳惨状时那句“一老宫人，竟因得赐数饼，活活撑毙于御前！”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马腾心头！他虽未亲见，但刘备以“刘皇叔”之尊，断不会虚言。这比任何诏书的斥责都更能让人感受到匈奴入侵带来的毁灭性后果——那是文明的崩塌，是生而为人的尊严被彻底践踏！
马超抢过信飞快看完，双目赤红，怒吼道：“父亲！匈奴畜生！刘皇叔说得对！凉州是我们的家！绝不能让胡骑踏进来！请让孩儿为先锋！”
马岱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叔父，刘皇叔此信，情真意切，首指要害。李傕驱虎吞狼之计，实乃饮鸩止渴，若引匈奴入凉州，后患无穷！为今之计，唯有遵朝廷诏命，出兵击胡！既可保境安民，亦可得朝廷名分，更可堵天下悠悠之口！”
马腾看着激愤的儿子和沉稳的侄子，又看了看案上刘备那封字字泣血的书信，以及李傕那封充满阴谋的密信。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决然的杀伐之气！
“传令三军！集结！”
“孟起！”
“儿臣在！”
“着你率五千精骑，为先锋！星夜兼程，首插匈奴右翼，袭扰其粮道，迟滞其兵锋！记住，多带火箭火油！烧其草料，惊其马匹！”
“马岱！”
“末将在！”
“持我亲笔信，速去见韩遂！告诉他，唇亡齿寒！李傕引狼之计就在眼前！凉州豪杰，是时候亮出刀锋，共御外侮，保家卫国了！若他再推诿，休怪我马寿成翻脸无情！”
“其余各部，随我亲领，集结待命！目标——匈奴左贤王！”
武威城头，马字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场席卷凉州的风暴，因刘备的一封血泪书信和李傕的愚蠢毒计，终于开始转向北方那遮天蔽日的胡尘！
而此刻，远在冀州西北的刘备，并不知道他饱含血泪的尺素，己在凉州掀起了波澜。他正紧张地等待着夜幕降临，准备执行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烧黑石谷，惊羊破胡虏”之战。
金城毒计引豺狼，
武威义愤砺刀锋。
尺素传殇动西凉，
且看铁骑逐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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