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冰冷、沉重、无边无际。五年的颠沛流离,一夜的惊魂动魄,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情绪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撕扯。冰冷的雨夜、林晓晓怨毒的笑、贫民窟诊所刺鼻的消毒水味、安安在保温箱里微弱的呼吸、顾砚深浑身浴血倒下的身影、他掌心紧握安安小手时那失而复得的泪眼……恨意、恐惧、茫然、疲惫,以及那细微却尖锐的、无法言说的悸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绕、拖拽向更深的黑暗。
“妈妈……”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温软的涟漪,轻轻触碰了黑暗的边缘。
“妈妈……不痛……”
声音渐渐清晰,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固执的担忧,一遍遍重复着,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微弱却执着地指引着方向。
林晚的意识在黑暗中奋力挣扎,循着那声音的光亮,拼命向上游去。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视野才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儿子那张放大的、粉雕玉琢的小脸。安安正趴在她的床边,小下巴搁在床沿上,一双纯净无垢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看到她睁开眼睛,小家伙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彩!
“妈妈!妈妈醒了!”安安的小奶音带着雀跃的欢呼,立刻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急切地、轻轻地拍着林晚的手臂,“妈妈不痛!安安在!安安保护妈妈!”
温软的触感和孩子纯真的话语,像最温暖的泉水,瞬间驱散了林晚意识深处残留的冰冷和混沌。巨大的疲惫感依旧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但心脏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暖意和庆幸填满。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灼痛得厉害,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水!妈妈喝水!”安安立刻像个小大人般领悟了,他扭过小身子,伸出小短手,有些费力地够向旁边床头柜上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卡通吸管杯。
林晚的目光顺着儿子的动作移动,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不是冰冷的医院椅子,而是一张柔软舒适的病床。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温柔地洒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薰衣草香氛。这里显然是隔壁的顶级休息室,被布置得温馨而舒适。
安安终于够到了杯子,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将吸管凑到林晚干裂的唇边。小家伙的神情专注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使命。
林晚心头一软,眼眶瞬间又有些发热。她微微张开嘴,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度适宜的温水。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土地,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和一丝真实感。
“妈妈慢点喝……”安安小声地叮嘱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
喝了大半杯水,林晚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安安乖……妈妈没事了……不怕……”
安安立刻像只被安抚的小猫,小脑袋蹭了蹭妈妈的手心,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嗯!安安不怕!安安保护妈妈!”他顿了顿,小脸突然垮了下来,带着一丝后怕和委屈,“爸爸……爸爸也醒了……但是……爸爸流了好多血……好痛……安安怕爸爸痛……”
顾砚深醒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庆幸?是紧张?还是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茫然无措?
“爸爸……现在怎么样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爸爸……醒了……”安安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小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医生叔叔……给爸爸打针……爸爸……痛……皱眉……”小家伙学着一个皱眉的痛苦表情,小脸皱成一团,显然对爸爸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爸爸……抓安安的手……”安安伸出自己的左手,小脸上又露出一丝安心,“抓着……就不怕……”
林晚看着儿子那被顾砚深紧握过的、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的小手,再听着儿子那懵懂却充满依赖的描述,心底那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那个男人,在剧痛中醒来,第一时间抓住的,依旧是儿子的小手。
“夫人,您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那位气质沉稳的护士长。她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温热的营养粥和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您睡了将近十个小时,需要补充能量。顾总那边情况稳定多了,一个小时前己经苏醒,医生刚刚做完详细检查,目前正在输液。”
护士长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放在林晚床边的移动桌上,动作轻柔而专业。她看向林晚的眼神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您放心,小少爷一首很乖,守在这里不肯离开您半步。顾总醒来第一件事,也是询问您和小少爷的情况。”
林晚的心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看向安安,小家伙立刻挺起小胸脯,一副“我很厉害”的小模样。
“谢谢。”林晚低声道谢,声音依旧沙哑。
护士长微笑着点点头:“您先用些餐点。顾总那边……他似乎想见您和小少爷。”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一切看您的意愿。”
想见她?
林晚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掀起波澜。见面?说什么?如何面对?那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男人,那个用命护住了安安的男人,那个她恨过、怨过,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定义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安安。小家伙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碗里的粥,小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林晚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暂时压下纷乱的思绪,将安安抱到自己床上,拿起小碗和勺子:“安安饿了吧?来,妈妈喂你。”
喂安安喝粥的过程,短暂地转移了林晚的注意力。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小脸上洋溢着满足,那份纯粹的温暖暂时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她自己也勉强吃了几口,胃里有了暖意,身体的疲惫感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用完餐,护士长收拾好餐具,再次询问地看向林晚。
林晚抱着安安,沉默了片刻。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病房里一片宁静,只有安安吃饱后满足的咂嘴声。
逃避不是办法。
为了安安,也为了……她自己心中那份尚未理清的牵绊,她必须去面对。
“走吧,”林晚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决断,“去看看……他。”
她抱着安安,跟在护士长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连接着VIP病房的门。
门被轻轻推开。
病房内的光线比休息室稍暗一些,窗帘半掩,营造出更适合休养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药味,但并不刺鼻。
顾砚深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
仅仅一夜加一个白天,他似乎又清瘦了一圈,下颌线更加分明,脸色是失血过多后的苍白,如同上好的白瓷,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冷厉。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着,唇色依旧很淡。
最显眼的是他腰腹间厚厚的白色绷带,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他的右手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通过细细的管子缓缓流入他的血管。而他的左手……
林晚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只骨节分明、依旧苍白的手,此刻正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姿态,搭在安安之前睡过的那张小病床上。指尖微微蜷曲,仿佛在徒劳地感受着那上面早己消散的、属于儿子的体温。
那姿态,充满了无声的眷恋和一种深沉的、尚未完全安心的牵挂。
巨大的冲击让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鼻尖!他醒来了,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潜意识里,他依旧在恐慌,在确认,在寻找那份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还在!
就在这时,顾砚深似乎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那双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掀开。
初醒的迷蒙如同薄雾,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弥漫。那眼神有些涣散,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茫然,缓缓地扫过门口。
当他的视线,越过护士长,落在抱着安安的林晚身上时——
那涣散的眸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涟漪!
迷茫……困惑……随即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深入骨髓的庆幸!那眼神亮得惊人,仿佛瞬间点燃了所有黯淡的光彩!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因为干涩和虚弱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林晚抱着安安,僵立在门口,与病床上那道灼热而复杂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恨意、怨怼、茫然、疲惫、还有那一丝细微的悸动……所有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疯狂冲撞,让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爸!”安安清脆的小奶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小家伙看到爸爸睁开了眼睛,立刻在妈妈怀里兴奋地扭动起来,小手指着顾砚深,“爸爸醒了!妈妈你看!爸爸醒了!”
孩子的欢呼,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刺破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冰层。
顾砚深的目光,艰难地从林晚脸上移开,落在她怀里那个挥舞着小手、小脸上洋溢着纯粹喜悦的儿子身上。那眼神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里面翻涌着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父爱。
“安……安……”他干裂的唇瓣再次艰难地嚅动,这一次,一个破碎却清晰无比的名字,带着浓重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喜悦,终于被他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唤了出来!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的重量和深入骨髓的牵绊!
他那只搭在小病床上的左手,也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微微抬起,颤抖着,伸向安安的方向。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颤抖的手狠狠攥住!她看着顾砚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儿子的巨大爱意和庆幸,看着他苍白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不正常的潮红,看着他伸出的、带着渴望却又无比虚弱的手……
所有的抗拒和冰封,在这一刻,被这纯粹而强大的父爱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安安,一步一步,朝着病床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一道无形的鸿沟。
终于,她走到了床边。
安安迫不及待地向爸爸伸出小手:“爸爸!抱抱!”
顾砚深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渴望和激动!他努力地想抬起手臂,可重伤后的身体虚弱得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艰难,手臂只是徒劳地颤抖了几下。
巨大的失落和痛苦瞬间掠过他的眼眸。
林晚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她不再犹豫,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安安,轻轻地、稳稳地,放进了顾砚深那只微微抬起、却无力支撑的臂弯里。
当那温软的、带着奶香的小身体落入他虚弱的怀抱的瞬间——
顾砚深浑身剧震!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他那只无力的手臂,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极其珍重地、却又无比稳定地收拢,将儿子小小的身体紧紧圈住!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和气息。滚烫的泪水再次失控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无声地滚落,浸湿了安安柔软的头发。
“爸爸……不哭……”安安被爸爸抱得很紧,小脸贴在爸爸的颈窝里,小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拍着爸爸的后背,小奶音带着懵懂的安慰,“安安在……不怕……”
这稚嫩的安慰,如同最温暖的泉水,瞬间抚平了顾砚深灵魂深处巨大的恐慌和痛楚。他紧紧抱着儿子,高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汹涌不止。
林晚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温柔地洒在相拥的父子身上,勾勒出温暖的光晕。顾砚深无声的泪水和安安笨拙的安慰,交织成一幅震撼而温暖的画面,无声地冲击着她心底最后的冰封壁垒。
恨意吗?
在这样纯粹而强大的父子亲情面前,那冰冷的恨意,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终于彻底消融殆尽。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尘埃落定后的茫然,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牵绊。
她看着顾砚深紧抱着安安的手,看着儿子小脸上安心的笑容,看着那枚不知何时又被安安紧紧攥在手心、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螭龙阳佩……
前路依旧迷茫。
归途之上,荆棘或许未退。
但此刻,这穿透阴霾、笼罩着父子相拥的晨曦微光,和心底那份被强行唤醒的、名为“家”的沉重责任,让她清楚地知道——
螭龙锁住的,不仅是归途。
亦是……无法逃离,亦无需逃离的……港湾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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