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螭龙低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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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螭龙低语(续)

 

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静谧的病房里漾开细微的涟漪。

顾砚深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还蒙着一层重伤初醒的薄雾,带着惯有的锐利本能扫向门口。然而,当视线越过护士长,精准地捕捉到抱着安安的林晚时,那锐利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焦的震动。

迷茫……困惑……随即是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庆幸!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又倏然放大,仿佛瞬间被点亮了灵魂深处所有的烛火,亮得惊人,几乎要灼伤林晚的视线。那目光贪婪地、失态地锁在她身上,仿佛要穿透这五年的隔阂与昨夜的生死,确认她的存在并非幻梦。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裂的唇瓣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喷薄而出,最终却只化作喉咙深处一声模糊而破碎的气音。

林晚抱着安安,如同被钉在了原地。那目光太烫,太复杂,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她不敢深究的……祈求?恨意与怨怼被这目光搅动,翻涌着撞上心底那丝细微却顽固的悸动,让她喉头发紧,呼吸都变得艰涩。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将她牢牢包裹,动弹不得。

“爸爸!”安安清脆欢快的小奶音,像一把金色的小锤,瞬间敲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小家伙在妈妈怀里兴奋地扭动着,小手指着病床上的顾砚深,眼睛亮晶晶的,“爸爸醒了!妈妈你看!爸爸醒了!”

孩子的喜悦纯粹而炽热,带着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顾砚深的目光,艰难地从林晚脸上撕开,如同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落在了她怀中那个鲜活雀跃的小人儿身上。刹那间,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强大的洪流取代——那是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是磐石般厚重不移的父爱,是历经劫波后尘埃落定的无上庆幸。他眼中的冰层彻底融化,只剩下溺人的暖洋。

“安……安……”他干裂的唇瓣再次艰难地嚅动,这一次,那个被刻入骨血的名字,带着浓重的、几乎要溢出的庆幸与爱意,被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破碎却又无比清晰地唤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同时,他那只原本徒劳搭在小病床上、试图感受儿子余温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顾一切的渴望,颤抖着,急切地伸向安安的方向。动作牵动了腰腹的伤口,他苍白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痛苦地蹙起,但那只手却固执地伸着,不肯收回。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颤抖的、带着殷切渴望的手狠狠攥住!她清晰地看到了顾砚深眼中毫不掩饰的、对儿子深入骨髓的爱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也看到了他因强行动作而泛起的痛苦潮红和冷汗。那不顾伤痛的急切,那眼中纯粹得几乎燃烧起来的父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底最后那道摇摇欲坠的冰封壁垒上。

抗拒与冰冷的恨意,在这纯粹而强大的情感面前,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薰衣草气息,压下了喉头的哽咽。抱着安安,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张病床。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过往五年的荆棘之上,又像是走向一个未知却无法回避的归途。

终于,她站在了床边。

“爸爸!抱抱!”安安迫不及待地向顾砚深伸出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脸上满是纯粹的孺慕。

顾砚深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眼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渴望和激动!他拼尽全力想抬起手臂,将儿子拥入怀中,可重伤后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却只是徒劳地在虚空中抓握,连安安的小手都无法触及。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席卷了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蒙上一层深重的痛苦与自责。

林晚的心被狠狠一刺,痛楚清晰而尖锐。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弯下腰,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温软的小身体,稳稳地放进了顾砚深那只微微抬起、却无力支撑的臂弯里。

当安安带着奶香和温热气息的小身体,真真切切地落入他虚弱的怀抱的瞬间——

顾砚深浑身剧震!仿佛被注入了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他那只原本颤抖无力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爆发出一种近乎奇迹的、源自意志的力量,极其珍重地、却又无比稳固地收拢,将儿子小小的身体紧紧圈住,嵌入自己的怀抱!那姿态,如同巨龙终于寻回了它失落己久的逆鳞,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占有。

他将脸深深埋进安安柔软的发顶,贪婪地、近乎窒息地汲取着那真实的、温热的、属于他血脉延续的气息。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无声地滚落,迅速浸湿了安安细软的头发。高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无声的哽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有肩膀轻微的耸动泄露着那翻江倒海般的后怕、庆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爸爸……不哭……”安安被爸爸抱得很紧,小脸贴在爸爸的颈窝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湿意。小家伙懵懂,却有着最本能的感知。他学着记忆中妈妈安慰自己的样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拍着爸爸宽阔却颤抖的后背,小奶音带着最纯粹的抚慰,“安安在……不怕……爸爸不痛痛……”

这稚嫩而真诚的安慰,如同最温暖的甘泉,瞬间流淌过顾砚深饱受煎熬的灵魂,抚平了那巨大的恐慌和撕裂般的痛楚。他抱着儿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融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无声的泪水更加汹涌,那是冲刷掉五年悔恨与昨夜惊魂的洪流。

林晚静静地伫立在床边,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却又被这画面牢牢钉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穿过半掩的米白色纱帘,温柔地洒落,将相拥的父子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圣洁的光晕之中。顾砚深无声的泪水和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安安笨拙却充满力量的安抚和小脸上安心的笑容,交织成一幅极具冲击力又无比温暖的画卷。这幅画,带着无声的轰鸣,狠狠撞向林晚心底最后残存的、名为“恨”的冰封壁垒。

恨意吗?

在这样纯粹、强大、超越生死、源于血脉本能的父子亲情面前,那冰冷的、由五年颠沛流离和误解筑起的恨意,如同暴露在盛夏正午烈阳下的薄冰,终于彻底消融,蒸发殆尽。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是尘埃落定后的巨大茫然,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牵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悄然唤醒的酸软。

她的目光落在顾砚深紧抱着安安的手臂上,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落在儿子小脸上那全然的依赖和安心;最后,落在那枚不知何时又被安安下意识紧紧攥在手心、此刻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光泽的螭龙阳佩上……

玉佩的微光,与笼罩着父子俩的晨曦微光,无声地交相辉映。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五年的伤痕需要时间抚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沟壑需要勇气跨越,林晓晓的阴影尚未散去,归途之上,荆棘或许依然丛生。

但此刻,穿透生死阴霾、温柔笼罩着这方小天地的微光,和心底那份被强行唤醒的、沉甸甸的名为“家”的责任与牵绊,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螭龙锁住的,不仅是归途的坎坷与秘密。

亦是……无法逃离,亦无需逃离的……港湾微光。

是血脉相连的锚点,是风雨飘摇后,唯一可以停靠的,带着伤痛却无比真实的……岸。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俩压抑的抽噎声和安安稚嫩的安慰。林晚的目光,缓缓从相拥的父子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顾砚深苍白的脸上。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脸埋在儿子发间,无声地汲取着慰藉,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着他尚未平复的情绪风暴。

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化作一片沉寂的空白。她只是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离那温暖的、却又带着伤痛气息的光晕更近了一些。

就在这时,顾砚深仿佛终于从巨大的情绪浪潮中稍稍回神。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抬起了埋在安安发间的脸。泪痕未干,眼眶通红,脸色因激动和失血而显得更加脆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己褪去了之前的狂乱,重新凝聚起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光,笔首地、不容回避地,投向了站在床边的林晚。

他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住她。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深不见底的庆幸,有对儿子失而复得的狂喜余韵,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带着无声诘问的……专注。他在看她,用尽此刻所有的力气和心神,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这五年分离的时光,都看穿、看透。

空气再次变得粘稠。林晚被他看得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如同被定住。他的眼神太深,太重,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和一种……让她心尖莫名发颤的、近乎脆弱的东西。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比刚才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

“林晚……”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重伤后的气促,却异常清晰,“你……还在。”

不是疑问,而是一句沉甸甸的陈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仿佛在确认另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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