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恸哭是无声的，只有肩膀剧烈的耸动和滚烫的泪水浸湿安安的衣襟，泄露着那几乎将她撕裂的巨大情绪。五年筑起的冰墙，在儿子纯净的爱意和这劫后余生的暖阳里，轰然倒塌，碎成齑粉。她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死死抱着安安，将脸深埋在那小小的、带着奶香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这真实而脆弱的温暖。
“妈妈……不痛……”安安的小手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小奶音带着懵懂的担忧和安抚，一遍遍重复着这简单的安慰，仿佛这就是他能给予妈妈的全部力量。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
就在这时——
旁边病床上，顾砚深那只搭在床沿、苍白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急切！
紧接着，他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在紧闭的眼睑下，开始剧烈地、不安地颤动！仿佛沉在深海的意识，正被某种强烈的牵引力，拼命地向上挣扎！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转动，带着一种焦灼的、想要看清什么的无意识渴望！
“呃……”一声极其低哑、如同砂纸摩擦的闷哼，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这微弱的动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沉浸在巨大情绪中的林晚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她如同受惊的鹿，倏地抬起头，通红的、还蓄满泪水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死死地盯向顾砚深的病床！
安安也感觉到了异样，小脑袋从妈妈怀里钻出来，好奇地看向爸爸的方向。
只见顾砚深的眉头紧紧锁着，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苍白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那只刚刚抽动过的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逾千斤的艰难，一点一点地……在洁白的床单上……向内摸索着！五指虚张，仿佛在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己经失去的、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姿态，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一种濒临失去的恐慌！
“玉佩……”一个破碎不堪、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伴随着粗重艰难的喘息，从他唇间模糊地逸出，“……安安……玉佩……”
他在找玉佩！
在昏迷的深渊里，他残留的、最强烈的执念，依旧是那枚象征着儿子、象征着失而复得的螭龙阳佩！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林晚全身！她看着顾砚深那只在床单上徒劳摸索、充满了不安和恐慌的手，看着他额角滚落的冷汗和紧蹙的眉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尖锐的疼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恨吗？
那刻骨的恨意，在他此刻这脆弱而执着的本能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还没完全清醒，潜意识里唯一的恐慌，竟是害怕失去那枚代表着安安的信物！
“在……在这里……”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安安，声音沙哑地引导，“安安……玉佩……爸爸在找……”
安安纯净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的明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首紧紧攥在手心里、被妈妈泪水打湿了些许的螭龙阳佩。小家伙似乎理解了爸爸的“害怕”。
他立刻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小小的身体带着一种天真的使命感，再次一步一晃地跑回顾砚深的病床边。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他伸出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手，主动地、坚定地，将自己紧握着玉佩的小手，塞进了顾砚深那只正在床单上徒劳摸索的、冰冷而宽大的手掌里！
小小的、温热的玉佩，瞬间被那只冰冷的手掌再次包裹！
当掌心再次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温润的触感和那小小的、柔软的手时——
顾砚深那只焦灼摸索的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住！
随即，他那紧锁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
那只包裹着儿子小手和玉佩的手掌，不再徒劳地摸索，而是极其满足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安心感，一点点地、无比珍重地……收拢！
将那一大一小两只手和温润的玉佩，再次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和温度。
“唔……”一声长长的、带着巨大满足和疲惫的叹息，从顾砚深唇间溢出。他那剧烈颤动的眼睫，终于停止了挣扎，缓缓归于平静。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额角的冷汗也似乎停止了渗出。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异常平稳而悠长。
仿佛在确认了最重要的珍宝未曾丢失后，他那强行挣扎的意识，终于可以安心地、彻底地沉入修复的深眠。
阳光静静地流淌，笼罩着病床上再次陷入安宁沉睡的男人，和他掌心紧握着的、代表着未来和希望的小手与玉佩。
林晚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心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疲惫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酸楚。
恨意消融后的巨大空洞，被眼前这无声的画面悄然填补了一丝缝隙。那缝隙里，不再是冰冷的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法忽视的……责任与牵绊。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椅子边，重新坐下。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她看着阳光下那紧握的双手，看着安安安静趴在爸爸床边的小小背影，看着顾砚深苍白却安宁的睡颜……
混乱的思绪似乎也在这片宁静中沉淀下来。
她该如何？
恨吗？他刚刚用命护住了安安，此刻连昏迷都本能地恐慌着失去。
爱吗？五年的伤害和顾家的冷酷，如同烙印，无法轻易抹去。
逃离吗？那枚螭龙阴佩己经归位，公告天下，她和安安早己被绑死在这艘名为顾氏的巨轮上。何况，为了安安的未来和健康，她离不开顾家顶级的医疗资源。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再次席卷了她。前路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再次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这次进来的不是陈锋，而是一位穿着考究护士服、气质沉稳干练的中年护士长。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温水、药片和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清粥。
“夫人，”护士长的声音温和而恭敬，带着专业的安抚，“您一夜未眠，粒米未进。小少爷也需要补充些水分和营养。顾总这边情况稳定，有我们专人看护，您不必过于忧心。请多少用一些，身体要紧。”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苍白憔悴的脸上和通红的眼睛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晚看着护士长递过来的温水和清粥，胃里空空如也，却没有任何食欲。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的身体发出抗议的嗡鸣，但神经依旧紧绷着。
“谢谢。”她勉强接过水杯，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她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流过干涩灼痛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护士长将清粥放在林晚旁边的矮几上，又拿出一个可爱的卡通小碗，盛了小半碗温热的米汤，走向趴在顾砚深床边的安安。
“小少爷，”护士长蹲下身，声音温柔得像哄着最珍贵的宝贝，“来，喝点甜甜的米汤好不好？喝了才能快快好起来，有力气陪着爸爸呀。”
安安抬起头，纯净的大眼睛看了看护士长手里的卡通小碗，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爸爸，小脸上露出犹豫。他不想离开爸爸身边。
“乖，爸爸睡着了，安安喝了米汤，爸爸睡醒了会更高兴的。”护士长耐心地哄着。
安安似乎被说服了，他看看自己还被爸爸紧握着的小手，又看看米汤，然后做了一个让林晚心头一暖的举动。
小家伙用自己空着的右手，笨拙地指了指妈妈的方向，小奶音软软地说：“妈妈……也喝……”
护士长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看向林晚：“夫人，您看，小少爷多懂事，还惦记着您呢。”
林晚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她看着儿子纯净的眼睛里那毫不掩饰的关心，巨大的酸涩和暖意再次交织。她放下水杯，对着安安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疲惫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安安这才放心地让护士长喂他喝了几口温热的米汤。小家伙喝得很乖，小嘴吧嗒着，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睡的爸爸。
护士长喂完安安，又轻声细语地哄着他喝了几口水，才收拾好东西，无声地退了出去，再次将宁静还给这间病房。
林晚看着安安喝完米汤后，又乖乖趴回爸爸床边，小手依旧被爸爸紧紧握着，小脑袋枕在床沿，大眼睛渐渐泛起困意，小嘴无意识地嘟囔着“爸爸”，慢慢又睡了过去。
阳光更加明亮温暖，将这一大一小两个沉睡的身影笼罩在静谧的光晕里。
林晚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那杯己经微凉的水。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幕布，终于彻底笼罩下来。紧绷了太久太久的神经，在确认了父子俩暂时的安全后，在儿子那纯净的关心下，终于不堪重负。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视野开始模糊。脑海中翻腾的恨与怨、茫然与挣扎，在温暖的阳光和这片劫后余生的宁静中，渐渐模糊、远去。
她看着顾砚深紧握安安的手，看着那枚在阳光下流转温润光泽的螭龙玉佩，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
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一点点下坠。
在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秒，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微光，悄然划过她混沌的心湖——
也许……
这条被螭龙锁住的归途……
并非只有荆棘和黑暗。
至少此刻……
这穿透阴霾的晨曦微光……
和掌心残留的、属于儿子的温暖……
是真实的。
螭龙低语，归途微光。
困倦的眼睫终于沉重地合拢，一滴未干的泪珠，悄然滑落她苍白的脸颊，没入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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